落子越来越快,这样的落子过于宁谧无声,石桌上一时之间只有无数清脆的“咔哒”声。
棋子依然是黑白,小小的棋子在每一次落下的时候都也只是碰撞出微不起眼的一声,却分明气象万千,宛如他们的棋盘之中早已不止是黑白,不止是棋子,更是这天下,这芸芸苍生。
臭棋篓子原本是稍落了下风的,而对面这位温和的白衣中年人分明气息温润,但每一次的落子都可谓狠绝直接到了极致,毫不留情,显然想要就这样将黑子围剿殆尽,直至片甲不留。
彼时虞绒绒与臭棋篓子老子下棋的时候,只想着破局,却从未思索过,这样棋风代表了什么。
又或者说,这样的一局对弈意味着什么。
但此时此刻,虞绒绒却已经若有所思所悟。
坐在她对面的这位胜雪白衣的手指间,是与他的衣袂一样赛雪的白子。
但他所代表的,却其实竟然是魔族。
便如同那一座洁白无暇的魔宫,和高耸的白塔。
或许在这位本是修真界至高存在,却不知为何一夕入了魔的道尊眼中,魔才是最能够代表白色的种族。
又或者说,在他的眼中,这个世间便如同他们手下的这一局棋,有黑有白,也非黑即白。
虞绒绒落子很快,却也很稳,记忆是记忆,便是下过此局,但这样的记忆秘境却并非一定没有变化,落子无悔,若是有一子出现了偏差,恐怕便是难以弥补的失败。
她很清楚地知道着一件事。
来到此处,本就是某种注定。
她与臭棋篓子对弈二十二局未尝一败,再由对方不由分说地灌了自己的传承于她,或许其实就是为了这一刻。
传承是补偿,是歉意,也是嘱托与孤注一掷的最后赌注。
赌她能赢。
臭棋篓子未曾做成的事情,由她来做。
他未能赢下的棋局,由她来赢。
既是记忆,便是某种意义上的循环往复。
换句话说,臭棋篓子将魔神的这段记忆在此处困了多久,便是与对方下了多久的棋。
而他未尝一胜,且不论一缕意识或神魂,便是本体凝守于此,恐怕也要陷入某种疯狂之中。
但他没有,因为他在等她,且坚信,总有一天,她会来。
落子交错,一时之间竟如金石交错,铁马冰河。
一局棋可以很长,长到与天同寿,却也可以很短,短到虞绒绒在这瞬息的落子之间,便已经占尽上风,只差最后一子。
虞绒绒轻轻捻起一颗棋子,目光落定。
才要落子之时,却听坐在对面的那位魔神倏而道“你确定要落子于此吗你真的想好了吗”
她的手微微一顿。
“魔有什么不好”魔神温和道“这世间本就没有所谓大道正途,仙道为我所开,魔道也为我所走。在我之前,前无古人,在我之后,众人不过拾我牙慧。本就应该我说哪边是白,哪边就是白。而现在,我要说魔为白,为何你们一定要反对我”
“天地之间有灵气。”臭棋篓子的声音响了起来,很显然,这分明是一段曾经真的进行过的对话,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有些沉重,也显然已经不再年轻“就算不是你,也总会有人发现这件事。修仙修道之人,借灵气为己用,再归于天地。修魔之人,纳天地灵气入体内,除非死,则灵气无所回。你比我更知晓这意味着什么。”
臭棋篓子沉沉道“你我修此道,不过是为了探寻这世间有无另一种可能性。如今无有前路,却也没有回头箭,你又何故要让天下之人修魔”
魔神好似感受不到臭棋篓子情绪与声音中的怆然与怒意,他的声音依然平静,但那样的古井无波之下,却也暗潮涌动。
“天欲阻我,欲同化我,我另寻他路,再问天道。我只是想要为这天下修行之人,向天问出一道向前的路来,我何错之有”魔神轻声问道“你真的要赢我吗”
臭棋篓子沉默了很久。
连同虞绒绒持棋子的手,都在半空停滞了许久。
“你欲与天一战,你没有错。可苍生何辜,苍生,也没有错。”臭棋篓子终于慢慢抬手,黑子将他的指尖少许染黑,他的手指有些微颤,但向前的姿态,却毅然决然,一往无前。
这一刻,执棋的人,是虞绒绒,也仿佛是臭棋篓子老头本人。
黑子轻轻点落,却分明沉若千斤。
咔哒。
这也是魔神突然开口的原因。
一子落,胜负定。
黑白棋盘仿佛因为她的落子而有了某种震颤,而这样的震动,是魔神的心神,也是这方天地。
“苍生总会理解我,而你,甚至不能留下姓名。”魔神倾身向前,他的面容依然模糊,但在说出这句话时,此前的温和却仿佛幻象一般褪去,露出了某种甚至带了邪气的真相
那句话仿佛某种定论,亦或是诅咒般,落在了臭棋篓子的周身,已经拥有了通天之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