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富贵,家有薄产,温饱即可。相公读书,婆母知礼。
待有了自己的孩儿,终身有靠,再不必飘零,再不必惶惶。
安心变老。
林嘉说的话,桃子一个字不漏地汇报给了凌昭。
凌昭的视线落在书案上摊着的手稿上。
这听起来就像是林嘉会想要的未来。她很早就表明心迹,有母亲遗命不得为妾。
但何止是母亲的遗命呢。她是和府里的妹妹们一起读书的,学的是一样的东西。课堂上会教什么,凌昭能想得到。
那些东西影响了她。但凡读过书的人,都一定或多或少地被影响。即便她只是个妾室的外甥女。
以及,梅林里的那些清晨,琴房里的那些时光,他们偶也会交谈。凌昭能看得出来,她身上有些东西绝不是做妾的姨母教的。
想来,只有她的生母。
那个妇人曾以良家子入宫,见识过那高墙之内的地方,还能安然出来,还能嫁人生子的,都不可能是愚笨之人。
在京城,能从后宫荣养出来的姑姑们,在勋贵间极为抢手,都被重金聘到府里教导贵女们。
林嘉的母亲,或许就是这样的人。
只可叹她去的时候林嘉还小,她寄人篱下,后面行事难免有杜姨娘的痕迹。
但透过那些痕迹,看到她的内里,她纵然行事圆滑柔软,但其实从不曾自轻自贱过。
否则以她的境况,连给十二郎做妾都算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她却为他挑了一盏“善则乐之”的灯。
凌昭抬起眼,看了一眼那盏灯。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了。
“桃子。”他道,“去给她准备东西。”
笄礼用的簪子定好了就用三夫人赏的那一根。因为杜姨娘的首饰里也没有能比那根更好的了。
杜姨娘虚弱地撑着,却还想给林嘉缝条新裙子,被林嘉摁住了。
“你再作,我便告诉肖婶婶这事不办了。”林嘉威胁她。
杜姨娘只好作罢,于是说好了笄礼上就穿旧衣裳。
没想到三月初四,林嘉生辰的三天前,桃子拿了东西来“给姑娘的笄礼用。”
凌昭为她准备了新衣裳,还有加笄用的簪。
林嘉的笄礼简单,凌昭让桃子问清楚了,只一加,没有二加、三加。一根簪便足够用。
凌昭挑来挑去,为林嘉挑了一根他觉得最好的。
新衣裳当然好看且喜庆。
其实杜姨娘病弱至此,林嘉是觉得这种喜庆的颜色有些刺眼的。
但杜姨娘喜欢“多好啊,多喜气,正好给我冲冲喜。就穿这个,就穿这个。”
林嘉眼眶一酸,点头说“好,穿这个。”
但是凌昭给林嘉准备的簪子,杜姨娘就算再世故圆滑,都没法违心地去称赞说好看或者贵气。
就是一根木头簪子。
还不是常见的那种凤头、卷云或者如意形的。就是一个奇奇怪怪的造型,好像随手从哪撅下来的一根树杈子就做成了簪子似的。
但林嘉拿起这奇奇怪怪的木簪却微笑。
“簪子用这个。”她说,语气很坚定。
用这个哪比得上三夫人赏的那根阔气呢杜姨娘深感无语。
但这是林嘉的笄礼,她喜欢更重要。何况三夫人赏都赏了,也不会要回去。
再一个,这丑簪虽奇怪了些,却是那个人送的。
杜姨娘觉得,算不算定情信物呢要是这样的话,就用
从前防着女孩子和人私相授受。
如今杜姨娘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只盼着林嘉能和凌九郎私相授受,约定鸳盟,未来有托。
三月初七是林嘉的正日子。
三夫人还大气地赏了一桌席面。
凌府规矩严,凌老爷不许家人对族人跋扈傲慢。请的正宾是正经的凌氏族人,三夫人也正经地接待了一下,再派人送去了小院。
肖氏也来了。
她其实深觉得自己不该来的。奈何请的这位正宾,虽在族中见过许多场或简单或豪华的笄礼,也在许多场婚礼中熟练担任过全福人,但她确实没有给别人做笄礼正宾的经验。
肖氏又深知杜姨娘是个不靠谱的。她甚至都打算请她一个寡妇来给林嘉插笄呢,你还能指望她什么。
她也根本没读过书,她可知道笄礼的流程、用辞
她知道个啥
肖氏只能不顾忌讳,亲自来了。
来了就险些掉泪。
虽有心理准备了,可真见到杜姨娘如今苍白虚弱的模样,还是没绷住。
从前隔着院墙,两看相厌。
她坐在床边,握着杜姨娘的手,只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人的命,怎么如浮萍。
杜姨娘倒看得开,取笑她“瞧你,没有以前厉害了。”
肖氏抹干净脸,笑着啐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