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平城,卢氏府邸中。
大周以忠孝治天下,姨祖母抱恙在身,卢沅光自然请假在家中照料。
府中虽然人来人往,却没什么交谈的动静众人皆知,卢中茂病势已重,据医官诊断,至多还有不到一个月功夫,这里就要准备着开始办丧事。
一位卢姓年轻人亲自端着热水从廊下走过,忽然驻足,询问家中仆役“外头何事如此喧哗”
仆役奉命前去打探,片刻后匆匆跑回“回禀少君,是宫中使者前来探望。”
宫中使者确实过来了,而且还是景苑那边的人,不过打头却是池常侍。
池仪此次被天子留在了城里,那些内官肯定是先过来找的她,之后再一道过来卢氏的府邸上,卢氏族人思忖,既然会特地拉上那位散骑常侍一起,那这次探望,多半有些郑重。
果不其然,池常侍面上带笑,客气道“下官今日奉陛下之命,过来探望卢博士。”
接到消息赶来的卢沅光拱手“有劳。”
池仪“陛下听闻卢博士偶感小恙,令下官送了几丸药过来。”
卢沅光闻言动作一顿,末了还是依照待客的礼节,将人引入内室。
皇帝给大臣赐药通常有两种可能,一是确实想救人,二是准备送人早点上路。
重病在身的卢中茂自然并不怀疑天子的用心,倘若皇帝当真有心要她的命,那直接等着就好,以天子的聪明,绝不会多此一举。
池仪微微颔首,站在她身后的医官立刻走上前,将带着的药物取出。
盒子里装着两只小小的白玉瓶子,瓶身上贴了签条,一只上面写着“木中丹”,一只写着“硫丹”。
卢沅光跟池仪都是熟悉皇帝字迹的人,立刻看出,那签条上的名字,乃是陛下亲笔所书。
城内近来有些风声传扬,听说皇帝最近跑去景苑,是在开炉炼丹,卢沅光本来不信,看到签条上的字,又有些不确定起来。
池仪对卢沅光道“卢博士今日可用膳了若是不曾,还请先进一些饭食。”
这是温晏然的嘱咐,她只是简单做了一下药物实验,确定东西吃不死人,但对肠溶效果还不是很自信,万一丸子在胃里提前崩解了,有点吃食垫着,好歹也不算空腹吃药。
卢沅光点头,让家中仆役奉上了早就准备好的汤饼。
在大周,汤饼指的是水煮的面食,到了后世,这种类型的食物就会慢慢分化成疙瘩汤、面条等亲民的吃食,不过在这个时代,不说寻常百姓,一些家中贫寒的小官吏,平常都很难吃到类似的精细软面。
所以皇帝给臣子赐菜,除了象征性意义之外,也确实是一种很实用的关切方式。
汤饼虽软,但对病人而言还是太厚了一些,卢中茂让家中仆役给自己盛了一小碗,然后仔细吃完,末了再把汤汁喝净。
天子偏好大米,南边进贡了不少到建平,这些汤饼是用宫中赐下的上好稻谷所磨制的,卢中茂不是不想多吃,而是受病情影响,已经无法多吃。
池仪的目光在屋内陈设上一扫而过。
士族跟士族也有所不同,这是一个很奇怪的时代,哪怕同一族中,会存在只肯吃细白面食、只肯穿绸缎衣服、只肯坐车而绝不愿意骑马,除了读经外毫无能为的纨绔,也有卢中茂这样,注意自我约束的道德君子。据市监探查,此人并非病重作伪,而是平时就不注重享受,哪怕刚生病那会子,也只是煮些豆粥食用。
医官倒了杯温开水,请卢中茂服药。
卢中茂看着两只玉瓶,片刻后叹道“在下不能吃这些。”
她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自知时日无多,若是在此刻选择服用皇帝所赐药物,那万一出了事,青史历历,岂不是让天平白子背上鸩杀大臣的名声
纵然没有实证,然而人心诡谲,不可加以不防范。
卢中茂会有这种想法,主要原因自然是对大周医药水平有着充分的了解。
池仪也了解大周的医药水平,但她更信任天子的能为,当下微微一笑,从医官手中取过药品,道“若是博士不肯,陛下恐怕得从景苑回来,亲自劝卢长用药。”
卢中茂看了池仪一眼,叹“池君年纪虽小,却已有名宦之态,就不能为我劝一劝陛下么”
池仪摇头“仪并非名宦,只因天子乃是明君。”又低声劝道,“博士无须多虑,陛下登基至今,朝野间何曾少过非议,然而鸱鸟再如何鸣叫,又怎么会影响到心怀高远的鹓鶵呢”
卢中茂默然半晌,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一个要推行乡学,教化百姓的皇帝,的确不会把除了家世以外毫无可取之处的人的揣度议论放在心上,对天子这样的人来说,只要她自己已经打定主意,旁人便难以动摇她的想法。
池仪亲自扶卢中茂从床上坐起,然后遵照皇帝给的医嘱,让对方同时吞下两粒木中丹跟一粒硫丹。
“博士服药后不要立刻入睡,且与旁人说说话,消散消散药性。”
宫中的医官忙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