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哥儿也只是埋怨两句,其实压根没太在意,估摸着朱厚照就是在他那次下水救人后才拨几个人暗中跟着他。
这小子人不大,主意却挺多。
文哥儿优哉游哉地去寻朱厚照。
朱厚照早听人汇报文哥儿出去都干了啥,无非是吃吃喝喝和跟一群江南地头蛇说话。那雅轩四面都开阔得很,看似毫无遮掩,实则少有人能靠近,锦衣卫没能过去听他们说了什么,只知道文哥儿最后和人签了份文书。
朱厚照一听就来精神了,瞧见文哥儿一派悠然地溜达过来,他马上坐直了身子,绷起一张脸装出极其严肃的模样,锐利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文哥儿看,俨然有几分国之储君的威严气势。
等文哥儿一踏进门,朱厚照立刻先声夺人地喝道“王守文”
文哥儿乍然听到朱厚照喊自己全名还愣了愣,等看到朱厚照装出来的威仪,一下子便乐了。
这小子敢情是知晓了他去赴宴,专门在这里等着抓他小辫子。
听听,小先生都不喊了,直接叫上王守文了。他有理由怀疑这小子等这一刻等了很久
文哥儿一点没慌,照旧走过去一屁股坐到自己常坐的位置上,笑眯眯地问“殿下喊我作甚”
朱厚照气闷不已。
这家伙明明干了坏事,怎么还是这副不慌不忙的模样
“你出去做什么了”朱厚照终归还是没计较他没规没矩的做法,气哼哼地追问起来。
文哥儿睨了他一眼,说道“殿下不是让锦衣卫跟着我吗锦衣卫没跟殿下说”
锦衣卫这业务水平不太行啊,难怪经常被太监抢饭碗。
朱厚照嘟囔道“那都是些商贾,你去见他们做什么”他目光落到文哥儿身上,“他们是不是给你送钱了”
“是送了。”
文哥儿坦率承认。
他还钜细靡遗地给朱厚照介绍了唐员外他们多元化的雅贿手法。
朱厚照噎住。
他本来就是想逮住文哥儿的把柄,可文哥儿直接承认了,他又很不得劲。
其实他并不在意文哥儿收那么几个钱,毕竟他小先生手头好像真没什么余钱。但是在他心里他小先生和旁的文官是不一样的,不会去干别的文官理所当然会干的事。
难道人是会变的吗
朱厚照有些难受,一脸的不高兴。
文哥儿瞧见他那模样,伸手薅了把那耷拉下去的龙脑壳。
朱厚照怒瞪他。
文哥儿道“殿下,一个人是改变不了整个时代的。”
朱厚照顿住。
“我才十六岁,殿下才十三岁甚至都没满十三岁。我们能做的事还很少,”文哥儿缓声说道,“记得我刚高中那会儿,老师和丘学士他们都让我做事能不变就不变,因为不断变化的政令可能会让百姓的生活更糟糕,你觉得对谁都好的变革,执行下去不一定会有好结果。我固然可以当场痛骂他们一顿,跟所有掺和这些事的同僚割袍断义然后呢”
“这改变什么了吗我只不过是一个六品的翰林修撰只不过是每隔三年便能考出一个来的状元郎,我便是与所有人划清界限,对天发誓绝不与他们同流合污,又能改变什么”
朱厚照不作声,静静地思索着文哥儿的话。
文哥儿道“北宋时期王安石当上宰相后大刀阔斧地搞变法,结果等到司马光他们被请回朝中,二话不说又把所有新法给废除了,列了个奸党名单把支持变法的人统统踢出朝堂。”
“后来轮到章惇他们回朝,又琢磨着把新法改回来,甚至刻个元祐党人碑树在各个州县说司马光他们祸国殃民。”
“这三人都曾高居相位、风光无限,苏东坡便是被他们几个轮流贬谪,一路给撵到儋州去的。”
“这种党争之下的相互倾轧,殃及的又何止一个苏东坡新法旧法反反复复地交替执行,最苦的还是百姓”
“殿下看看这王安石、司马光、章惇、苏轼,哪一个不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才他们又有哪个不是曾经立志要成为为民请命的好官可他们改变宋朝了吗”
“他们倒也确实改变了,几轮党争过后,朝中人人噤若寒蝉,再也没人说实话办实事没过多久可不就迎来了靖康之难吗”
“倘若力不能往一处使,大明便是有百八十个王安石、百八十个司马光也没甚用处。”
朱厚照早就听文哥儿讲过党争之害,只是那时候都是史书上的内容,他感受得不够真切。
现在文哥儿直接把问题挪到大明来,那种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的无措瞬间又涌上心头。
朱厚照问道“难道就放任这样的歪风邪气不管”
文哥儿道“殿下可记得大直若诎,道固委蛇出自哪儿”
朱厚照略一思忖便想起来了,这话出自史记,讲的是叔孙通的故事。
起初汉高祖刘邦看搞儒学的人不顺眼,叔孙通连儒服都不穿了,改穿短褐,他因为这种识时务的做法被汉高祖赏了个博士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