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恕等人传看文册,一下子就注意到文哥儿那道位列前排的奏本。
众人不由看了眼率先打了圈的丘濬,心情非常复杂这老丘明明可以直接听那小子的建议,却还叫那小子往通政司送,到底是公正无私呢,还是多此一举呢
不过通政司那边都把这奏本摆到前排了,想来写的内容应该还算言之有物。
要知道通政司有着初步筛选各方奏本、题本的职责,粗略地审查一下内容和格式对不对,并给非内阁必须阅读的奏本列个先后顺序呈上去。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可能干点欺上瞒下的事。
若是叫哪个内阁成员控制了通政司,就等于堵住了朝廷的喉舌和耳目,说不准连弹劾本人的奏本都能被压在通政司不上送,更别提想保个别的什么人了。
所以就算文哥儿有通天的关系,通政司那边还是会好好把关,不会随随便便把他的奏本摆在文册前排。
文册在众人手里转了一圈,最后才落回到首辅刘吉手里。
刘吉看到文哥儿的名字,脸皮也抽了抽,不由和其他人那样看了眼丘濬。
看这内容提要,竟像是和丘濬这老东西一唱一和,说不准连奏本都是这老东西代写的。
要不然一个五岁小孩,知道奏本是什么吗还一上书就挤上文册前排
这全民扫盲计划一出来,可不就直戳想当个明君的朱祐樘心窝,叫朱祐樘彻底下定决心重振社学吗
谁不知道当今圣上最能听劝。
具体体现在你劝他也听,我劝他也听。
只要吹上一把明君当如何如何,他就会立刻欣然应允。
这不就是又给这老丘逮着机会进言了
刘吉在心里骂了丘濬好一会,才命人去把奏本都取来。
他倒要看看,一个五岁娃儿到底能写出什么玩意
王五岁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奏本正搅动内阁风云甚至好几个人正在腹诽老丘,他和谢迁他们告了假,跟着那戳黑的去一个城郊野寺里找师父去。
至于为什么这老道士住在野寺,而不是住在道观,那就说来话长了。
总的来说就是这老头儿脾气不怎么样,修行也不怎么样,全靠跟着自己观主师兄才舒舒服服吃了半辈子的闲饭。
结果前些年他师兄驾鹤归去,新继位的观主早看他不顺眼了,对他很不恭敬,以至于底下的人也跟着挤兑他。
老道士享了半辈子的清福,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气,一气之下直接跑了。
等跑出去以后他才发现,被挤兑一下算什么,观主对他不恭敬又算什么,冻死饿死才是最大的问题。
日子不好混啊
可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回去的。
老道士便开始云游四方,见着什么行当都去学一手,看看自己能不能也发点小财。
财当然是没发的,市井间乱七八糟的学问他倒是都了解了一下。
老道士就这么有一顿没一顿地云游至京城,去投奔他的一个和尚朋友,过起了啃朋友度日的是舒服日子,顺便带出个徒弟教他出去戳黑,收着徒弟的孝敬悠哉度日。
至于老道士这种性情,他徒弟为什么还死心塌地孝敬他,还得是因为老道士路过他们家时救了他们家好几口人的命,他娘便命他跟着老道士报恩去了。
戳黑的一路给文哥儿讲了不少关于他师父的事,说是别看他师父脾气怪,实际上心肠好得很哩。
他师父云游时每离开一个地方,都会把手里余钱散给更有需要的人,到了下个地方再想办法弄钱。
文哥儿听了这老道士特立独行的一生,只觉世上当真有不少奇人。
他跟着戳黑的进了寺中,便感觉这寺里当真冷清得很,连个外人都见不着,本寺也没几个和尚。
寺里收拾得倒是蛮干净,行走其间只觉分外清幽,倒是比城里那些非常商业化的大寺更有世外之地的感觉。
戳黑的领着文哥儿一路往里走,绕过两三个佛殿,很快便到了位于山根下的禅院。
城外地价比较便宜,这寺又似乎有点官面上的关系,所以禅院都造得挺宽敞。
哪怕老道士借住的是最边上的院子,看起来都算得上是间小四合院了。
到了门口,戳黑的便扯着嗓门朝里请示“师父我上次与你说的小神童来了”
里头马上传来苍老却洪亮的回应“带进来便是,瞎嚷嚷什么。”
戳黑的转头小声对文哥儿说道“我师父当初去跟人学做炮仗,不小心炸坏了一只耳朵,听东西时灵时不灵的,他自己说话嗓儿也大,你不要被吓到。”
文哥儿“”
这位老道长当真是什么行当都去干一干。
文哥儿对老道士更好奇了,走进去一看,没人。
戳黑的在前领路,把文哥儿领到一处热腾腾的锅炉房里头。
只见有个光膀子老头儿在那全神贯注熬煮着什么,不远处还扔着件他脱下来的道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