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胡床上,看着墨色深夜里的漆黑树影,闻着潮气濡湿的青草香味。
“在想什么”
听到身后响起轻声问询,熟悉的气息下,李绥微侧首,看到走近的赵翌向她递来了一盏酥山。
李绥含笑接过,看着通体碧蓝的波斯琉璃盏内,是底层铺冰,上堆融化后呈山峦形状的酥酪,再点缀上鲜花、香草的冰镇酥山,挑起一勺还未递到嘴边,李绥已是泛起回忆道“从前姑母也好,阿姐也好,从不让我深夜里食这些。”
“听宗明说,吃甜食会”
“会心情好一些”
不待赵翌说完,李绥已是将话头接过来,看到赵翌郑重其事地点头,李绥却是“噗哧”一笑道“原来你也会相信这些。”
说话间,李绥挪了挪身子,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看向赵翌,在赵翌顿步的瞬间,李绥幺起一勺递入口中,冰冰凉凉、酸甜可口的酪浆便裹挟着碎冰辗转唇齿,入了腹。
“其实,我早已猜到了上官令的结局。”
看着李绥平静地放下手中银匙,对着窗外夜雨喃喃自说,赵翌也毫不意外地随她看向窗外道“你知道,她亦知道。”
听到赵翌的话,李绥默然垂眸,看着一点一点融化的酥山,平静极了。
一如赵翌所言,她知道,在她布局闹得满城风雨时便已知道。
上官令也知道,应是在她向宝缨求援的那一刻便知道了。
她没有选择,她一样没有选择。
前世的上官令在杨崇渊的逼迫下自尽而亡,而这一世,在她找到宝缨,陷入旁人设好的陷阱,将杨延拉下水的那一刻,便注定了会身死。
只要她在世,就会有有心人将利用太子妃,怂恿太子替陈氏皇族请命的罪责背在她身上,让她成为替罪羊,替人受过。甚至会由她,引出宝缨和陈之砚的前尘往事。
在杨崇渊和姑母的双重愤怒下,她的结局都注定是一样的。
如今,与她而言或许也是一种解脱。
经历了两世的李绥,上辈子未曾动过恻隐之心,这一世重来,也终究顾不得太多人。
她能顾及的,唯有身边人罢了。
“如今陈之砚的画被他亲手烧了,上官令死了,他们也再无法从宝缨身上翻出风浪了。”
听到李绥的轻语,赵翌默然颔首。
画是死物,更何况是连五官都未曾点缀的死物。
重要的唯有人证而已,而现在,就连上官令这个人证都不在了。
杨彻与杨昭,又还能如何。
即便他们手握临摹的一副画,也再无说服之力。
这一局,她赢了。
而她与杨彻,也注定又走远了一步。
下一局,也该定胜负了。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听到赵翌的安慰,李绥转过头来,此刻赵翌就坐在她的身侧,彼此之间没有距离,瞳孔相对的那一刻,她也再一次听到了他的后话。
“每一个人有每一个人的路,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有时也让他们自己走一次,知晓其中艰难,方知每一步的思量,每一步的不易,才会倍加珍惜。”
听到此话,李绥怔怔然,却是第一次听到有人与她说这些。
“你的意思,是我,做得太多了”
迟疑而小心的话语中,李绥不由回望重生后的这一段日子,因为激动于重逢,因为不舍这难得的相伴,因为她深晓一切,也曾在水深火热中熬过半生。
所以再回来,她早已不是眼前这个十六岁的李家女,而是一个经历过生死,经历过背叛,经历过杀与被杀,一颗心冷静如刀的人。
所以在看到阿姐、宝缨重新经历痛苦的那一刻,她便想拼尽一切替她们抵挡,甚至愿意替她们去承受。
难道这样,真的错了。
“是你太累了。”
话语回荡耳畔,怔忪抬头间,李绥看到面前的赵翌话语温和,眸中却是噙着不容忽视的认真。
“这场乱局里,一个人踽踽独行尚且艰难,更遑论背上那么多人沉重的使命”
“卸下一些,让自己好行一些,也让他们多经历一些。”
听到此话,李绥原本彷徨的心为之震动,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眸,怔忪良久,却是说不出话来。
“我以为话本子里此时都会说,无论前路有多难行,身后背负的有多重,我都会陪你走下去”
许久,久到赵翌以为对面的人是不是生气了时,却是听到了李绥插科打诨的笑语。
赵翌闻言眉眼俱笑,脱口而出道“怎么郡主也会信那些儿女情长,小意缱绻的话本。”
李绥闻言哼了一声,将一勺融化的酥山递入口中,却是听到赵翌再次轻若难闻地道“我会陪着你,一同分担。”
此话如一阵清风浸身,又如沾了蜜糖的小虫子,钻入耳畔,留下一路爬痕。
李绥忽觉颊边微热,一颗心却是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