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元丰坐在一块方石上,一条腿分开翘在更高的石头上边,抬眸看着远处的那些木栏杆和铁钉。
夜色下就觉得雄伟方长了,现在白天,更是直接同水路一起延向那边的山麓。
“我还以为这里就是源头呢。”卞元丰说道。
刚赶来的小厮有些懵“啊”
“我真的见过的,”卞元丰恼怒,“可是想不起来了。”
“要不少爷,我们回去问问苏先生。”小厮弱弱道。
“你觉得他会说”
卞元丰冷哼,垂下头,直接拿笔沾了沾嘴中口水,摊开纸页准备作图,却发现手中纸张早就被沿路草木上的露珠给打的湿透,并鲜绿点点。
心疼啊。
他皱了下眉,从而越发暴躁“你下去给我取一叠回来”
“啊”
小厮惊诧恐惧之下,发出了极长又软的呼声。
“你是男是女”卞元丰伸脚踹去,“阴阳怪气,不去就不去,发什么怪声”
小厮忙躲开,还是被踹到了,他伸手揉着,委屈道“少爷,这路不好走,我上来就没了半条命,再下去,再上来,我得死这儿了。”
“死这儿那你也得配。”卞元丰说道。
这里死的,可都是他卞家的先祖。
他看了看远处的木杆铁钉,垂头在脏兮兮的纸上描画。
画了两笔,卞元丰抬头叫道“你过来。”
小厮轻叹,走了过去,在他跟前蹲下,将自己的背部抬起。
卞元丰将纸铺在他背上,这才觉得好画了一些。
碧珠垂着头,觉察苏举人没了动静,小心掀起眼皮朝他看去。
苏举人看了她一眼,收回视线,继续看书。
碧珠犹豫了下,还是鼓起勇气说道“可是先生,怜平跟后山那些人不一样,她以前对后山的人不好,如果现在去了后山,那边那些没有教养,举止粗鲁的仆妇童奴们,得拿她出气了。”
“嗯,”苏举人点点头,“但与我何干。”
“先生,你在卞二郎心里面的分量,不一样的。”
苏举人勾了缕笑,抬手翻页。
碧珠打量他神色,一时拿不准了,顿了顿,接着道“大小姐是处处都让着卞二郎的,而卞二郎现在只听得进先生的话,如果先生主动对卞二郎开口提这件事,他一定会答允的。”
苏举人没说话,又翻了页书。
“先生,”碧珠上前,说道,“这是救人命的事,您只要开个口就成了。”
“嗯。”苏举人应了一声。
碧珠性情温和,一向不爱管闲事,这次这么积极,看来她平日和怜平关系确然不错。
在苏举人眼里,怜平是个刁蛮泼辣的主,他已有不少回亲眼见到她在那欺侮打骂后山那些仆妇们。
印象最深的一次,约是去年年初,苏举人山上回来,恰看到怜平拉着刘三娘躲在山坡后边算计,非得让刘三娘弄死两个小童奴。
后来没两天,便听碧珠说,后院又死了两个人。
比起现在,那时死人没有什么了不得,那时卞八爷他们“收成”好,隔上半个月就能带回一堆人。
但人命终归是人命,怎能轻贱。
“先生”碧珠见苏举人嗯了声后,又不再表态,再次耐不住的唤道。
过去好久,苏举人才温然道“碧珠呀,你下去吧。”
见苏举人面色改善了些,碧珠提了些底气“那先生,怜平那事。”
“下去吧,”苏举人看着她,“我一个人看会儿书。”
碧珠微顿,点点头“好,碧珠就在那边候着,先生若想帮怜平,就唤我一声。”
苏举人失笑“不帮怜平,我还唤不成你了。”
“碧珠可没这个意思。”碧珠说道,转身有些赌气的走了。
“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啊。”苏举人看着碧珠的背影,轻叹说道。
说完,苏举人又皱了下眉。
“方才碧珠说,卞元丰去了山上”他低低自语,“他去山上干什么。”
说着,侧头往那边的高空看去。
“少爷,你等等我。”
小厮跟在卞元丰后边,双手插在后腰上,气喘吁吁的望着前面走的累极,脚步却还不缓的卞元丰。
卞元丰抓紧路边的长草,借力又往上跨了大步,将距离再拉远了一些。
山风变大了,天边大片黑压压的乌云飘来。
小厮看了眼,叫道“少爷,可能要下雨了”
卞元丰头都没回,继续大步往前。
小厮痛苦的哎呦了下,提起一口气,重新追上去。
山上野杏成片,浅深红白相宜,风过花枝,争先簌簌。
他们上山的这一路杂草较高,偶有花瓣飘来,也只顾零星数片,踏不作花泥,于卞元丰而言着实少了太多趣味。
但比夜间赶路绝对多出许多韵彩,这是他未曾发觉过的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