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赫连颂说的,官家这样的人物,用来充当赶鸭子上架的工具,实在有点大材小用了。但再高贵的人,也总有几个要好的朋友,否则这朝堂宽广,一眼尽是匍匐在你脚边的臣子,就果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赫连颂走后,官家又在八仙馆和皇子们蹉跎了一阵子,一眨眼天就暗下来。在这艮岳之间,常会忘了时间,方知道那些云游隐居在深山的仙人,是怎样弹指万年的。
今夜仍旧在皇后那里用饭,皇后擅厨艺,有时候兴致高昂,自己洗手作羹汤,满满做上一桌菜,放在云崖馆前的露台上。露台边缘的灯亭里燃着灯,身后不远是一个小型的瀑布,有水声隆隆,这清幽的夜也热闹起来了。
皇后最大的遗憾,是艮岳看不见萤火虫,“硫磺放得太多,驱赶了蛇鼠,也灭绝了那些小虫子,真可惜。”
官家夹了一个活糖春茧放进皇后面前的小碟里,“要是喜欢,就让人从城外山林中抓些回来。”
皇后说不必了,“放进艮岳也活不了几日,就别为一时有趣,害了那么多条小命了。”
官家抬眼笑了笑,对她的话未置可否。
两个人在桌前坐着,预先已经喂饱的孩子们不时跑过,皇后扬声叮嘱“小心些,别摔了”
几个傅母忙上前把公主们抱起,行个礼,却行退了下去。
皇后重又坐正了身子,慢声慢气问“郑娘子这两日身子不好,官家可要去看看她”
官家显得很淡漠,“她怎么总是身子不好,看来艮岳寒凉,她在这里不相宜,让人先送她回宫吧。”
皇后道是,心里只是哂笑,郑修媛早前总拿生病向官家撒娇,当初有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中宫面前也照样骄横,官家还纵着她。后来后来逐渐凉下来,到现在适得其反,归根结底的原因是什么呢,皇后心下其实也很好奇。
轻轻看了官家一眼,皇后道“听说今日嗣王又进来了,还是为了那件事么”
赫连颂相准了张家的女儿,打算把自己赔给人家,又自知事不能成,联合了官家向张家施压。如今张家上了套,张肃柔也落进赫连的网兜里了,不知又有哪里出了岔子,要官家想法子解决了。
官家仍是淡淡的,随口道“张家打算退亲,看来定了亲也不是万无一失。”
皇后听后略沉默了下,笑道“嗣王这人的脾气是真怪,上京贵女遍地,做什么非要挑张家的女儿呢。这回是凑巧,郑娘子把张内人放出宫去了,若是没放出去,难道他就一辈子不娶么”说罢,有意无意瞥了瞥官家。
官家搁下了筷子,“世上的事本来就凑巧,凑巧张家让张娘子侍奉移灵,凑巧嗣王是奉安副使不是常说无巧不成书吗,他们算是极有缘分的吧。”
那倒是,这缘分从郑修媛擅自将人撵出宫开始,若是没有这段故事,不知眼下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边上宫人端了茶水来,皇后站在一旁侍奉官家净口,一面道“张家先前为了应付禁中,仓促和嗣王定亲,如今才刚满一个月就打算退亲,嗣王是想让官家再出面吧也难为张娘子了,幸好先前在禁中练就了胆识,要是换作一般的人,只怕吓得不知怎么好了。”
官家也未说什么,朋友所托不能相负,况且这两日不用视朝,走一趟全当散心,也没什么。
第二日先打发黄门过去探了路,说张娘子申正结束授课,课后邀贵女们吃上一盏茶,大约酉初时分人散尽。于是赶在酉初时分过去,因夏季的白日特别漫长,这个时辰,太阳还高高挂在天上。
官家从马车上下来,自己打着伞进门,守门的婆子上前拦阻,恭敬道“贵客请止步,这里是女学,恕不接待男客。”
官家有些迟疑,这辈子还不曾有人拦阻过他的去路,身边的黄门要出声,被他抬手制止了。
“我找你家家主,烦请通禀。”
婆子仍是那句话,“这里如今是女学,家主也不接待男客。或者贵客有名刺,奴婢为贵客呈递。”
问官家要名刺,古往今来大概也就只有这个婆子了。
官家没有名刺,因为从来用不上那个东西,无可奈何下对婆子道“请你家小娘子出来一见吧,见了就知道了。”
他们这里纠缠,肃柔走上廊庑看见了院门前的景象,只是油绸伞遮挡着,分辨不清来人的面目,便扬声唤付嬷嬷“有客吗”
话才说完,那油绸伞微微往上抬了抬,杨柳轻烟的伞面下露出一张疏离的脸来,肃柔脑子里霎时嗡嗡作响,心都要蹦出来了,忙回手示意雀蓝将堂上的女使都遣出去,自己快步到了院门前,抬手加眉行礼,“不知贵客驾临,妾死罪。”
边上的付嬷嬷傻了眼,立时便明白过来,这位所谓的贵客,想来就是至尊无疑。毕竟什么人当得她家小娘子又是行礼又是死罪的,当即吓得她脸色煞白,忙退后两步,在道旁跪了下来。
官家是微服,且没有和下人计较的闲心,随意道了声“起来吧”,举步随肃柔进了园内。
这个园子他曾来过,当初也是为了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