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一丈的陌刀能使人马俱碎,小小一枚箭羽自被一砍而半,往两侧飞驰,应声落地。
阮安抬起头,正对上男人那双瞳色偏深的眼睛。
救她的武将正值弱冠之龄,有着一副硬朗的皮貌,气质冷淡薄情,骨相极其优越,在炎炎的烈阳下,俊昳夺目。
阮安的视线,停驻在他颈脖上,那道从耳垂下寸,绵亘至肩的疤痕。
“记老人家,坐稳了。”
男人低沉的嗓音,伴着温热呼吸,拂过她耳畔。
阮安的心脏仍在狂跳。
男人又握着她手,低淡叮嘱“抓紧缰绳。”
她依言抓住,手心却未体会到那缰绳的粗粝触感。
阮安知道,自己又做了这个梦。
此梦是半年前,她在岭南道的真实经历。
少年武将戴的兽首兜鍪、头后飘扬的红缨、和那迎风猎猎,象征着将帅身份的宽大旌旆仍清晰地印在脑海。
梦境未断,对面岭南王的神情骤然一变,难以置信道“霍平枭,你刚打完东宛那些蛮子,竟还有气力率兵到峰州”
“少废话”
名唤霍平枭的武将猛挥陌刀,“唰”一声划过燥热空气,嗓音冷厉道“今日我要以你血肉之躯,祭奠全城百姓。”
他身旁的副将皆斗志昂扬,左骖右驷,杀意磅礴,势若虎狼。
对面为首的几匹战马被男人气势震撼,前蹄退步,扬颈微嘶。
火铳“嗖”地一声窜上天际。
霍平枭发号施令,身后行军的各个分队井然有序,毫不纷杂重叠。
严整齐凑的军鼓随即响彻,伴着击合出“镲镲”之音的铜钲、摔钹,高亢凌厉,仿若地崩山摇。
阮安的心情也受到鼓舞,正当她随着霍平枭利落挽缰的动作,冲向那残虐的岭南王,要杀他个头破血流时。
“阿姁今天好不容易放晴,你可别忘了采药”
清醒后,阮安下山去了趟镇里。
她从岭南回到嘉州后,收养了一对龙凤胎孤儿做药童,可给两个药童上户籍的事,却一直都没着落。
每每来到官衙,总是受阻。
今日亦是如此。
阮安不免焦急问向衙署中一吏员“怎地还是办不成我都跑了好几次了。”
那穿着长襦的吏员恰是县太爷最信任的师爷,姓刘。
刘师爷掀眼,睨着阮安,不耐道“急什么全镇又不是只你一人要上户籍。”
阮安不敢得罪他,觉他应该是想变向多收她银子。
刚要将一早就备好的粗布钱袋悄悄递给他。
刘师爷却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似的,没好气道“你呢,先回村里,等三日后再下山来这儿。我们最近忙着县试,没空给你上户籍。”
阮安欲言又止,想再争取一番,可见着周旁的官兵面色不善,只得将话都憋了回去。
等她走后,刘师爷撂下了手中的狼毫笔,目露精光地捋了捋胡须。
这么点银子,就想将他给打发,这村姑当他是谁
晌午一过,刘师爷离开衙署,乘上车马,直奔宝和楼而去。
“嗙”一声。
说书先生用檀板拍案,他清了清嗓,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起隐居眉山的阮姓药姑,南下游医的奇闻轶事。
“上回书说到,这阮姑到了山南道后,断出了归州妇人多不孕的缘由,等归州的妇人们按照阮姑的方子调养身体后,短短半年,这地3034记0新生儿就多了数千”
“归州的富商极为感念她恩德,他们集体向刺史上书,希望归州刺史能够准允他们为阮姑盖座药姑庙,等她百年后,后人便可拿香火祭拜。”
“临南道那年正逢战乱,偏偏又有疟疾横生,当地世医的良方售价高昂,却不能药到病除。而阮姑研制的熟药方,竟能一剂而愈”
刘师爷和朱氏在宝和楼的雅间里落座。
待为朱氏斟了盏茶,刘师爷问道“你将那事,同阮姑娘说了没有。”
朱氏是孙神医的遗孀,也是阮安的第二任师娘,她睨着刘师爷,啐了一口“我哪有那么傻,怎会打草惊蛇”
她亡夫孙神医的得意门徒是个孤女,偏生了张勾人的祸水脸,年岁又小,行医时难让人信服,所以平素,她会扮成老妇的模样。
两年前她南下游医,倒是在大骊的各个监察道都闯出了些名气。
不然,这些说书人也不能翻来覆去地讲她。
刘师爷颔了颔首,表示赞许“嗯,我们给她配的婚事,可是县太爷家的嫡长子,虽是做妾,但对阮姑娘而言,属实是高攀了。”
朱氏身为阮安的师娘,可说有资格安排她的婚事。
而刘师爷这处,又捏着阮安的把柄,如果她敢反抗,随时都能定她个瞒报户籍的大罪。
并威胁她,让她下大狱。
阮安虽然医术高超,可身份就是个无父无母的村女。
她可没处说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