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立秋之后,京城副食店的黄瓜、西红柿,就开始一律摆成堆儿来卖了。
堆儿大的,十几条,十几个不等。
堆儿小的,也得七八根黄瓜,五六个西红柿。
人们买菜的时候,往往打大老远处就能听见副食店的人吆喝,“搓啊搓来卖了”
要么就是,“黄瓜、洋柿子,老大个儿一堆儿啊”。
不为别的,就是因为这两样夏季当家菜要下季,告别饭桌了。
于是价钱上就会便宜很多,而且会越来越贱。
往往几分钱、一毛钱就能买一堆。
到最后拉秧的时候,甚至都可以论筐买了。
所以很多老太太带着孙男娣女的,手里提着筐子、笸箩,或者是推着小竹车,一买就是一搓堆儿,最少也得几十斤。
然后弄回去做西红柿酱。
这样一来,漫漫寒冬也就有口新鲜蔬菜当做调剂了。
而与之相对的是,市面上应季的秋季瓜果、市场上的零食小吃却拉开了丰富多彩的序幕。
尽管这个年代物流、冷藏水平尚属低下。
京城能上市的果品,大多只出于远郊区县和河北、河南、山东等土产。
可由于这年头还不是大面积只种植经济品种的年代,极具特色的地方小种类果子不少。
所以仍旧算是琳琅满目的果子大展览。
甚至兴许比三四十年之后,种类还要丰富一些呢。
京城秋天最早出现的水果,就是夏末初秋上市的“虎拉车”,也称“虎拉槟”。
这种水果味道介于苹果和沙果之间,很像青香蕉苹果,味淡而脆。
但香味极为浓烈,家里要是摆上一盘,满室盈香,经久不散,因此又有“闻香果”之称。
过去一直是高门大户最爱摆的东西。
而继虎拉车之后,碧绿未黄的鸭梨,艳如少女面颊的沙果,紫而泛霜的槟子,牙黄扁圆的白梨,紫黄相间的李子,陆续上市。
此外还有树熟的海棠果和蟠桃、水蜜桃。
紧跟着,伴随着“约葡萄来脆枣儿来”的惊秋之声而来的,是京城人称的“山里红”和津门人俗称的“红果”。
再接下来就是地里初秋二茬的老玉米,新芋头、生白薯了
所以这段时间,满京城不但街上是人,到处吆喝声。
就是家家户户也在为了做西红柿酱是大忙特忙。
因为做西红柿酱毕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先得四处求人弄来点医院装葡萄糖的玻璃瓶儿。
然后就要全家一起动手,要把瓶子里里外外刷干净了,再把买来的这些西红柿,切成条,然后塞在玻璃瓶子里,接着放入蒸锅蒸。
蒸好以后不盖盖子,而是用橡胶瓶塞密封。
如果要有条件的话,最好能找针头把瓶子里的气体抽干净,这样可以达到真空保存的目的。
总之,这种民间的生活景象就两个字儿热闹
与之相似,这段时间以来宁卫民的状态也是越过越热闹。
因为身为举办雕塑艺术展的主导者,经常要和美协的人和组委会成员,以及天坛公园领导开会磋商。
他不得不再次给自己包了辆出租车,又过上了马不停蹄,长期不着家的日子。
但可惜的是,占据了宁卫民大部分精力的,都是些需要应酬的场面事儿。
实际上工作进展其实挺慢的,而且最迫切需要解决的事儿。
比如销售人员奖金制度的事儿,还有烟酒店雇人的事儿,他都没有想出好办法来。
所以他早就腻了这种处于风口浪尖儿上,身价高涨的滋味。
在这种表面上的虚假繁荣里,所感受到的快乐越来越少,焦躁与不耐烦却与日增多。
就像9月24的这一天,哪怕宁卫民忙里偷闲不用在往外跑了,能好好歇上一天。
可躺在重文门饭店客房里的床上,他还得不停地打电话。
那都是对一些曾经来电找他的人,礼貌性的回复。
有些人电话打到了斋宫,有些人打到了公司。
他不在的时候,都有专人为他记录了下来。
偏偏电话打过去也多半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因为名利场就是那么虚伪,人人都像舞台上的演员在演戏。
宁卫民得到的信息反馈几乎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几乎所有找他的人都不愿意痛快直接的表明意图,只是说想请他找个地方一起“坐坐”。
而这一句“坐坐”就包含了极为丰富的内容。
甚至就连模特队里的老朋友都会来这一套了。
比如说,已经在外头办上了模特培训班的宫海滨,同样也是这么跟宁卫民兜圈子的。
“卫民啊,哎,可算等着你电话了,最近有空吗出来聚聚吧咱哥们儿可好久没见了,出来好好坐一坐”
“别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