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令霜捧着诗集,不紧不慢翻阅,这里面每一首诗都是她静心挑选的。其中前面十几首都是当下传唱较多的田园诗,主旨宁静淡泊。之后是一些如今才子们的佳作,但夹杂了些冶游之作,华丽之中略显轻佻。
元令霜托起茶盏喝茶,看了玉仪公主一眼。玉仪公主只是垂着眼睛翻过前面的诗,不时微微点头,但没有评论。
玉仪公主这一年来虽然没有入宫,但是宫中朝中一直派人去教导她,她在学识教养方面并无欠缺。更重要的是,她如今的心境已经做好了远嫁异乡的准备,明白自己嫁给吐蕃赞普,并非普通王后,而是要为大盛朝廷效力。
她怀着这种心境,再看这些淡漠名利的田园诗,或是享乐放纵的冶游之作,便没有什么触动,只觉得有佳句,但仅此而已。
但是她接下来翻过页,却见一首七律,用了明妃典故,兼有思乡之情,但苍凉之中仍有向上之意,词句又十分典雅。玉仪公主在心中默默读两遍,这才侧过身对自己的侍女道:“把这首抄下来。”
元令霜问:“宛姐姐觉得哪首好?”
玉仪公主说:“这首《题景华寺》很好,有佳句,而且立意高古。”
元令霜当着众人又把这首诗念了一遍,她嗓音清澈柔美,被她一念,周谨年的诗更显得动人。
三公主也说:“我刚才没注意,听姐姐这么一念,果然是好诗,只是太悲切了。”她更喜欢那些欢快的诗作,还不懂沉郁之美。
玉仪公主道:“只要是自然抒发,都是好的。这首不知道是哪位大家所做?”
元令霜特意没有标明名字,只等大家都评完了,选了十首最佳之后,才让李菱歌揭开名字。其中周谨年一人在十首中占了两首,又因为这特殊时候,大家都捧着玉仪公主,所以周谨年的那首《题景华寺》被列为第一。
玉仪公主称赞道:“我还以为是名人所做,没想到竟然是一位新人,以后是个人物。”
元令霜笑道:“有玉仪公主赏识,说不定他今日之后就名声大噪。”
之前宫中少有人听说过周谨年的名字,但他既然姓周,就让一些年龄大的些的嬷嬷有了联想——周皇后,周家,清宁公主的外祖家。但几位公主相谈甚欢,谁也不好在这时候扫兴。
这边元令霜又让宫女来,将选好的十首诗抄出来,分给在场的女官。
万祥公主身后的伴读李倚竹接过诗作,她淡淡扫了一眼,看向人群中央的清宁公主,问道:“不知这位周谨年,是否就是已故周皇后家的子侄?”
她声音不大,却问得清楚明白,大家都听见了,敞轩中突然一静,静到能听清楚纱帐外流水潺潺声。
元令霜转过面来,看向李倚竹,她微笑道:“确是如此。周谨年正是我的表兄。倚竹难道是想说我作弊偏心?可刚刚诗集分到大家手中,都是没有署名的,我绝对公正,并无偏私。”
李倚竹眼皮一跳。她想挑出公主的私心。然而元令霜轻飘飘把话带到“作弊”上。
果然元令霜这么一说,玉仪公主立刻笑道:“我刚刚是第一次读到这些诗,若怀疑作弊,岂不是说我与清宁公主串通?”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四公主也轻声说:“二姐姐事先没有安排。”
已经有些年纪大的嬷嬷冷嗖嗖地看着李倚竹,这事情即便不太对,也不能直接说出来,直接说出来,就是以下犯上,是逾越,而且就像李倚竹这样,马上被公主引向别处再打她的脸。
李倚竹知道自己冲动了,她再辩下去只会更丢脸,但她还是不甘心。她伏地行礼:“我不敢怀疑公主作弊,只是想问问公主是从哪里抄来的这些诗?又为何放进诗集中?”
这比怀疑更坏,这是质疑公主与表兄勾连,而且是别有目的的勾连。
元令霜料到这事情会引起议论,但是没想到居然会有人这么蠢地当众跳出来。她只是笑着看了李菱歌一眼,没想到一家出来的,居然养出如此不同的姐妹。
要知道,这些话就是郑贵妃问出来都得小心点,一个小小伴读居然敢当着众人问。李倚竹这么跳,这是铁了心要给郑贵妃做狗咬人。
但还不等元令霜这边的人出马,万祥公主已经红了脸,气咻咻骂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给我出去!”
万祥公主身边的嬷嬷立刻也上来赔礼,又把李倚竹拽下去。
既然那边省了她的事,那元令霜便对三妹道:“我问心无愧,宝儿也不必恼火。其实这些诗都是云先生抄给我的,既然是好诗我便没有特意剔除周谨年的诗作,想着若他平平无奇,遮住了名字也不会有人知道。本来只是游戏一番,没想到倒惹人多想了。”
她说得很自然,比起李倚竹咄咄逼人,听起来舒服多了。
玉仪公主心中更是钦佩。她当然知道周皇后的事,清宁公主在宫外住了八年。若这事是清宁公主无心之举,那她现在的态度足见雅量。若这事是公主有心安排,想抬一抬表哥的名声,也做得很漂亮。这种机敏,正是她要学要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