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里睡满了奴隶,他们并不嫌热,就这么互相挨着挤着,也不愿意离开仓库,去凉爽的夜空下入眠,他们不少人在入睡时怀里还抱着啃了一半的黑面包。
有人因为面包太硬甚至啃掉了牙,脱落的牙齿不知道被多少人踩过,沾满灰尘的落在墙角。
伊拉蜷缩在墙角,他的嘴里还含着一块面包,即便在睡梦中也没忘记咀嚼。
他的身体偶尔会抽动,嘴角偶尔上勾偶尔下耷,叫人看不清他到底是哭还是笑。
所有人都安稳的睡着,他们并不担心被领主发现后要遭遇怎样的惩罚。
他们想不到填饱肚子以后的事死亡的威胁没有饿肚子来得大。
伊拉难得的做了个美梦,他很少做梦,他曾听其他奴隶说过,奴隶是没有梦的。
只有被神宠爱的人,才能拥有梦境。
但伊拉明明记得,他小时候经常做梦,那时候他睡在母亲的怀里,鼻尖是母亲身上的味道,温暖又让他安心,他总能很快入眠,沉入美妙的梦想。
在他小时候的梦里,最常梦见的就是他和母亲搬去了一个小小的乡村,他们是自由民,拥有一栋自己的小木屋,他会和母亲一起干活,修补房子,种花种草。
后来母亲死了,他就再也没有做过梦。
他总是在干活,闭眼就能睡着,从此梦境离他远去,对未来的一切美好想象也因此烟消云散。
留下的只有一点残余的碎屑,让他能在每个深夜慢慢咀嚼。
但这天晚上,他又梦见了母亲。
他又变回了那个窝在母亲怀里才能睡着的孩子,坐在床上独自玩耍,等着母亲回来。
窗外是连绵细雨,从缝隙里吹来的风格外冷,小小的伊拉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茧,只露出一个脑袋,等着母亲回来。
他们母子俩住在马棚后的小木屋里,这个木屋只能放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但对于奴隶而言,这已经非常好的待遇了。
许多奴隶甚至没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屋顶,每当冬季或雨季到来,就会有许多奴隶死于疾病。
如果奴隶死在奴隶或管事的手里,领主还会觉得自己的财产受到了侵犯。
可死于疾病,领主只会觉得自己运气不好,绝不会因此怜悯奴隶,给他们一件衣服,或一栋房子。
小伊拉觉得自己很幸福,他有母亲,有“家”,有能填饱肚子的食物,这世上不会再有比他更幸福的人了。
然而就在他等得打瞌睡的时候,木门被人从外打开了,外面的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变大。
两名身材高大,之前对他和母亲还算温柔的管事,把他母亲粗暴的扔进了木屋,扔到了冰冷的地面上。
伊拉那时还不知道母亲遭遇了什么。
她的衣服被雨水打湿,头发流淌出污水,手脚都带着被勒破的红痕,她脸上满是泥水和伤痕,血和泥混在一起,后背的衣服不知道为什么道道撕裂,裙摆下也在不停流血。
长大后,伊拉才知道她遭遇了什么。
他的父亲,那位伟大的领主大人,把他的母亲当做“礼物”,送给了来聚会的客人们。
一个女奴,即便她为他生育了孩子,即便她任劳任怨,即便她乖巧的像个木偶,也依旧逃不脱这样的下场。
而他却连恨都不敢恨那是伟大的领主啊
是得到了神眷,被国王赐予土地的伟大的人。
是这块土地上唯一的神。
他的母亲在那个夜晚没有对他说一个字,一句话,她就那样躺在冷冰冰的地上,身体逐渐变凉,伊拉想用自己去温暖她,钻进了她的怀里,像之前的无数个夜晚一样,朝她撒娇,冲她说话。
然而等第二天天亮,他就被抓出了木屋,被丢到了锅炉房。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被其他奴隶丢下山坡。
她连一块坟地都没有。
就像一根破烂的木头,就那么轻易的滚落山坡,直到他再也看不见为止。
伊拉醒了。
他茫然的环顾四周,一个奴隶的腿搭在他的胸口,他把对方的腿挪开后感觉自己的脸上有些黏腻,伊拉伸手抹了把脸。
等他再次把手放下,才意识到他哭了。
这么多年他从没落过泪,因为无泪可落,他在这世上最亲近,最爱的人已经没了,之后的所有痛苦,都像是隔着一层纱,只能让他的身体煎熬,却不能触动他的任何情绪。
“我昨晚做梦了。”有个醒来的奴隶啃了口手里的面包,他兴奋的对身旁的人说,“我梦见我成了自由民”
“我怎么没做梦然后呢,你在梦里成了自由民以后呢”
奴隶一脸向往地说“我梦见我种着一块地,正好到了秋收的时候,到处都是金灿灿的麦子,沉甸甸的,风吹过的时候,麦子还会发出声音”
他说话的时候眼神迷离,似乎耳边又再次响起了那美妙的沙沙声。
“你们说,昨晚月神真的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