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陵本来一直在微笑倾听,可是在听到这里的时候,脸色也发生了变化,笑容逐渐收敛。然而族人们仍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细节,还是争相讨论的热闹。
终于,钦陵抬手重重拍案,将全场震慑之后,才又怒声说道:“家业之所危难,尔等担当几分?往者不知如何应对,几人进策于我?坐享恩长之所奋力的惠泽,是你们各自命里当有的一份福气,但眼下前计尚未完全明朗,谁给你们胆量于此狂论任事长辈的是非!滚出去,各自勤练弓马,敢有懈怠,家法不饶!”
钦陵自己虽然也不满于赞婆在与大唐的交流中姿态放得太低,但却不容许旁人如此贬低赞婆的一番努力并苦心。而堂内众人眼见钦陵动怒,也都不敢再大发议论,一个个噤若寒蝉,告罪退出。
“局势今夕不同,当下看来,我这件事的确做得有些不对。阿兄你新威于积鱼城,家人们欢欣鼓舞、意气伸张,有所臧否也是正常。只要门内能够同心同力、共谋前程,我受几句闲言也没有什么大不了,阿兄你又何必大动肝火。”
待到其他人退出后,赞婆才又看着兄长叹息道。
“成大事者,必当有韧性、能坚守。此前困蹇时,一个个忧愁难当、难创一计,如今事态刚刚有所转机,便意气放达、不能收敛。如此品性,能寄望家业相托?”
钦陵仍是余怒未消,又忿忿说了一句,默然片刻后,才又怅然叹息道:“山南小子真是不容我活啊!”
他这话一出口,留在堂内的嫡亲几人脸色也都变得凝重起来,不再像刚才那样笑容轻松。
这一次山南宣威,表面上看来的确是威武得很,也逼得国中赞普不敢再继续对噶尔家进逼,给噶尔家处境带来极大转机。但是赞普的这一次隐忍,势必会迎来更加猛烈的爆发。
吐谷浑小王判国投唐,这件事的确是钦陵安排人进行诱导。许多人过于看重钦陵在战场上的赫赫威名,或许下意识就会觉得其人必是强直进取,不会使用什么阴谋诡计、曲中求成。
但事实上世间最波诡云谲、变幻莫测的就是战争,钦陵作为一个不世名将、战术大师,又怎么可能只是一个唯循方正、不知变通之人。
他早在吐谷浑小王身边安插下了心腹眼线,毕竟吐谷浑小王本身就是由噶尔家扶植起来,几十年的合作与控制,在其左右安插几个棋子再简单不过。
在取得了吐谷浑小王的信物并亲笔书信后,那些眼线旋即便将相关证物送至钦陵处,让他有借口对吐谷浑小王痛下杀手、以为震慑。
而钦陵之所以说赞普必欲置他于死地,就在于赞普这一次的隐忍。
其实无论钦陵掌握了多么确凿的证据,赞普都可以拒不承认,一味认定钦陵就是冤杀吐谷浑小王,从而继续对噶尔家发动威逼进攻。
但如果局势真的这样发展,那么君臣政斗的核心便不再是权力的分配结构问题,而是吐谷浑小王究竟有没有反叛。
通过这种矛盾的转移,钦陵自然可以凭着手中所掌握的确凿的人事证据、来撕开国中已经形成共识与同盟的那些权贵们,从而可以借用一部分国中力量与赞普进行对抗,甚至更进一步提出罢黜赞普。
赞普应该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并没有就此继续纠缠下去。一俟察觉有另一桩大事足以引开国人针对噶尔家专权一事的注意力,便快速的改变了策略。
其实钦陵所准备的证据,赞普根本就没有验看,他只是听了钦陵的一面之辞,旋即便表示吐谷浑小王的确是罪有应得,而钦陵则平叛有功。
赞普之所以这么做,当然不是因为慑服于钦陵的凶威,而是定下一个共识与基调,那就是国中无论是什么人、地位有多高,只要通唐,就必须死!
这一次的退步,正是为了下一次更加猛烈的打击噶尔家而作铺垫。毕竟吐谷浑小王通不通唐还在未可,但噶尔家是铁定与大唐存在某种沟通与交易的!只不过眼下国人已经被撼动得人心浮摇,并不适合直接对噶尔家发动征讨。
而其实在这一番构计中,钦陵也刻意给赞普留下了一个发难的借口,那就是他在攻杀吐谷浑小王的时候,顺便连出身悉多野家的墀邦公主一并给解决了。
从钦陵内心而言,他是希望赞普能够就此大作问责与重罚,甚至都做出了主动让出大论之位的准备。毕竟眼下他这个所谓的大论,权力已经被架空,已经不可过问国中任何事务,仅仅只是一个虚称而已。
通过这种虚名上的主动让步,可以向国中权贵们表态让权,如此可以极大的缓解他们对噶尔家的敌视与排斥,可以让噶尔家在海西待得更加安稳。
可是他递出的这一把柄,却被赞普直接推开,就墀邦公主遇害一事,仅仅只是对钦陵罚钱了事。这在一般人看来,或会觉得大论钦陵仍是威猛十足,就连赞普都不敢轻易降责。
但其实真正的原因是,赞普并不满足于对噶尔家如此简单的惩戒,他要的是钦陵死、要的是将噶尔家连根拔起!
如果噶尔家仍然在国中掌握不菲的势力,他当然顺势拿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