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夫子屡次相劝许易出仕,获取功名,并担保凭许易之才,必定能高中金榜,将来便是一任卿相,也不过易如反掌。
许易却总拿志在山水来搪塞,令岑夫子极为遗憾。
梆梆两声,甲板上传来声音,“老爷,许先生,淮阳渡到了。”
淮阳渡口往西三十六里,便是东京城。
许易长身而起,抱拳道,“一路同行,搅扰良久,和岑兄畅谈,令人如被春风,不知天明将至。”
岑夫子亦抱拳相答,“若非族中琐事繁重,某真想和许兄再聊上三日三夜,也罢,许兄已有岑某地址,待许兄在东京城中安顿妥当,还请千万与我去信。”
许易应了,岑夫子送他上了甲板,扑簌簌冰冷的雨花在黯淡的灯火下,交织一片,洒在这茫茫吴地上,迎面打在人脸上,不觉湿寒,反倒令人精神一振。
虽是黎明将至,天色依旧暗沉,眼前的浩浩江水接着巍巍楚山,在苍茫的夜色下,倍显孤寂。
不多时,乌篷船已靠岸,许易跃上岸来,对着岑夫子抱拳一礼,转头别过。
行出十余步,便听岑夫子做歌相送,情意深沉,令许易极为感念,心念一动,边行边吟道,“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邕阳故友如相忆,一片冰心在玉壶。”
岑夫子怔住了,立在凄冷的小雨中,一连吟诵此诗十余遍,直至许易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苍茫夜色。
许易的步伐不疾不徐,冰冷的雨水,将敛起了一切法力的肉身浇得冰凉,他忍不住打起寒颤,内心深处却有一团温暖的火苗,在腾腾燃烧着。
他忽然想起了秋娃,想起了阿鲤,夏子陌,雪紫寒,宣萱,余吟秋,那些生命中最温暖的过客。
“百年修道原是梦,未妨惆怅是清狂。”
许易吟啸一声,阔步向前,巍峨的东京城城门,已遥遥在望了。
五更天未尽,城门尚且紧闭,寒雨连绵,冷煞人,若是往昔,许易一跃而渡,他既打算以凡躯,来历练心境,便老老实实缩在城墙根下,寻了个破烂矮棚避雨。
距离开城门的时间不久,城门边上,赶着大车,准备入城,卖米卖菜,做早餐生意的,卖柴火,运酒油的,扛着野味,河鲜的,各路人马,围在一处,灯火幢幢,也自有一番热闹。
许易腹中饥渴,一路上替别人誊抄文案,赚的几个碎银子,早花的精光,岑先生倒曾重金相赠,被他婉拒,如今腰中就剩了十三个铜板,挨到卖烤饼的塌鼻子老头身前,盘算一番,花了三个铜板,买了三张烤饼。
从火红炉膛中取出来的饼子,散发着惊人的麦香,许易是个老饕不假,但从不曾想过,这最粗糙的食物,竟然能发出这么原始诱人的香气。
捧着三个热乎乎的烤饼,他像是捧着三个太阳,热气弥漫全身,咬上一口,嚼劲十足的饼子,迅速温暖了口腔,让他的身体,终于没那么冰冷了。
“来,这位相公,新熬得胡辣汤,不要钱。”
老头儿揭开烤炉边上放在小火炉上咕嘟的大陶罐的盖子,用那嘴阔肚浅的土碗,给许易结结实实咬了一大碗。
许易摆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小子就剩十个铜板了,还得想着这一整天的嚼裹呢。”
老头咧嘴笑道,“不要钱,相公一看便是读书种子,英雄落难,小老儿一双眼睛不瞎,相公不是凡人呢。”
许易抱拳谢了,接过那土碗,小口小口的抿着,滚烫辣喉的胡辣汤,才一入腹,周身的冰冷被一扫而尽。
三块烤饼配着一碗胡辣汤,让他彻底还了阳。
又挨了半个时辰,晨曦微吐的时候,咿呀一声闷响,城门终于打开,这时,雨水也歇了,轰隆隆,城门前像是起了闷雷,却是久候的运输大军,齐齐朝城内进发了。
念着塌鼻子老头的那碗胡辣汤,许易几次要求帮老头推一程,皆被老头拒绝了,他只好在一旁,帮老头扶着那似乎随时都要倒下来的盛满胡辣汤陶罐。
待将老头送到了地头,帮着老头把简陋的摊子支起后,许易抱拳一礼,便即告辞。
在东京城中,逛了几日,他是越混越凄凉了,十枚铜板,只剩了四枚,再混下去,怕是要饿肚子了。
说来,也非是他勤快,抄抄写写的工作,他也竭力在找,奈何处处都有行业垄断,他连换了三个地方,支摊子,都被三处的地头蛇砸了,他想缴保护费都不行。
至于干别的生计,比如码头上扛大包之流,他又实在拉不下脸来。
终于,这一天,最后一个铜板,也被他换了两馒头,如享用天下至美珍羞一般,把馒头掐成一条条的丝线,每一次都要等那丝线在口中化开后,才舍得喂出下一口。
熬到第二天早上,他已经三顿没吃了,腹中的饥火,轻易摧毁了他最后的尊严。
太阳照到桑干河岸边时,他拿到了第一根签子,这天,他拿到了七根签子,被蛮霸的秃顶工头强行抽走了三根,剩下的签子,帮他换回了二十个铜板。
许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