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板上并没有桌椅,岑十三一撩袍子,盘腿坐下,接着拍了拍旁边的甲板:“不凉,你可以坐。”
增寿盯着甲板,心想这什么人都踩,多脏啊。
岑十三像是看出他的想法。掏出一块帕子仔细擦了擦甲板,抬头看向他道“都擦干净了,现在可以坐了吧。“
增寿勉为其难坐下,见岑十三打开食盒,皱皱眉说“我是胃口不好,半夜睡不着,上来是想消消食,吃不下东西。”
岑十三从食盒里拿出个玻璃瓶子,借着灯笼光,瓶子里装着深红色的液体,晶莹剔透的。
“这是西洋的葡萄酒,说是喝点会睡得很好。”他又拿出一对剔透的广口细脚伶仃的玻璃杯子。
诚亲王最看不上洋人的奇技淫巧,府里很少见这些西洋玩意,再者增寿平时深知喝酒误事的道理,再胡闹也不敢真的去找自己不熟悉的酒去喝,只是现在,甲板上就他们俩,他整个人都放轻松了,见岑十三倒酒,笑道“洋人挺有意思,杯子口做的这么大,喝起来就浅浅的一底,真没咱们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来的痛快。”
“大人可想过去洋人地界逛上一逛”
岑十三将一个杯子递给增寿,后者接过,喝了一口“这怎么一股子酸涩味,哈哈,你上当了,这洋人怕是用烂葡萄酿酒吧真真可怜,还是我天朝地大物博,不用吃烂葡萄。嗯,既然这样,那洋人的地界我是万万不会去的,葡萄都吃不起,去了不得挨饿。”
岑十三举杯和他手里的杯子碰了一下道“对,他们太穷了,只能吃烂葡萄,还是我天朝好,想吃什么就有什么,就为了这口吃的,咱也不能离开这地。”
他抬头看着天上繁星和半个月亮的脸道“咱们这算不算举杯邀明月。”
“李白举的可不是酸葡萄酒吧”
“葡萄美酒夜光杯,这唐代也是有葡萄酒的,也许李白就举着玻璃杯和葡萄酒呢。”
岑十三嘴角上扬,故意逗他。
“也是啊,怪不得他只能自己喝酒,这么难喝的酒,又不加点蜜糖,哪里邀得到人。”
增寿想了想道“许是我才疏学浅,尚未体会到这葡萄美酒的好滋味,我再喝点看看。”说着举起杯子一饮而尽,喝完大叫,“好酸,这是醋吧。”
岑十三哈哈大笑“下次我可以考虑用它来拌松花蛋。”
“对对对,再多加点蒜末。”增寿放下杯子,岑十三从食盒里拿出一碟松子道“吃点东西压一压酒劲。”
增寿摇头“没见过喝醋还能喝醉的。”
“这葡萄酒后劲极大,莫要小瞧它。”
两人坐在甲板上,晚风阵阵,空气湿润清新,周围一切都是黑的,沉默的,只有旁边船舷上挂着的灯笼灯火忽明忽暗,映照在岑十三的脸上,他半张脸都躲在阴影中,更显的五官深邃犹如刀削。
增寿也不嫌弃甲板脏了,往甲板上一躺,翘起二郎腿问“岑先生,有没有人夸过你长得很好看啊。”
岑十三摸了自己下巴一下“若说相貌,十三远远比不上大人。”
“那是不能”
增寿猛地停住,呵呵傻笑两声道“看来这酒后劲是大,我怎么觉得头有点晕。”何止头晕,还有些心跳气短。
“大人过去不曾喝过西洋人的酒,一时不适应是有的。这里风大,我扶大人回舱去吧,小心着凉了。”
说着岑十三放下杯子,起身弯腰去扶增寿。增寿双手搭着他肩膀刚要起来,忽然红润的嘴唇微微撅起“嘘,你听是什么声音”
岑十三停住,仔细聆听“有人唱歌。”
歌声像是从很远地方飘来,声音忽远忽近,增寿只顾得上听那声音,却忘记双手紧紧搂住岑十三的胳膊,后者很自然地轻轻将他拉起来,增寿按了一下太阳穴“还是晕。”
那歌声越来越近了。
增寿道“你扶着我,咱们去船舷看看,到底是谁在唱歌,大半夜的,想吓死人吗”
葡萄酒的酒劲上来了,增寿脚步虚飘,动作也迟缓了许多。
看他踉跄着往船舷走,岑十三担心他不小心掉去,急忙跟了过去,轻轻扶着他的胳膊“大人,小心。”
一阵风吹过,增寿伸手晃了晃道“真是醉的厉害,我好像看不到自己的手了。”
“大人,是起雾了。”
岑十三指着灯笼,那摇晃的灯笼现在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光团。
一股带着点腥气的湿润雾气将他们笼罩起来。那歌声越发的近了“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珮。油壁车,夕相待。冷翠烛,劳光彩。西陵下,风吹雨”
声音细细的,像是有人在耳边浅吟低唱。
增寿嘟囔一句“这是什么诗怎么鬼里鬼气的。”
“大人聪明,这是李贺的诗,人称诗鬼的。”
那歌声和他们隔着一层浓重的雾气,朦胧中增寿看到一团亮光闪过,想来是真有一艘挂着灯笼的船经过,那歌声就是从那船上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