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呆坐了片刻,忽然想起救生艇上应该有吃的。四下摸索了一番,他果然找到了储存食物的地方,其中多数都是压缩蔬菜和压缩饼干,不过意外地找到了牛肉干。
他在救生艇上找了个舒服的、能躺下来的地方,撕开一袋牛肉干,翘着脚,跟着船的起伏,好像跟大海融为一体了。
很久没有这种可以随意挥霍时间的机会了,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在那座老楼的天台上,他对着远处的cbd眺望,一望能望上几个小时,一想就想上下五千年的事,当然还有班上的女孩们……
说起来为什么要不告而别呢?
也许是对那场意外的龙化心存恐惧,如果跟诺诺和师兄一起行动,没准会伤害到他们。
也许是本能地觉得黑天鹅港是个凶险的地方,很可能是一去不回。
也许就是觉得诺诺陪自己到这里也该够了,她应该回到属于她的地方去,那里有人在等她。而对路明非这种龙王级的怪物来说,人狠话不多的妞,终究也只是个普通的妞,能做的很有限。
但最后让他做出这个决定的,还是那通神秘的电话。
差不多24个小时前,也是这样黑漆漆的夜,在那间安静的街角书店里,他站在沙沙翻书的声音里,握着那台老式电话的话筒。
长久的沉默,好像一说话,什么东西就会碎掉,肥皂泡、环境、或者是某种暌违已久的温暖。
是那个男人的声音,温润中带些沙哑,那是多年野外考古导致的,餐风宿露的人很难保持清亮透明的嗓音。也确实是他的语调,平稳的,从不大起大落,却让人心安和信服。
“麦田里有什么?”最终还是路明非打破了沉默,他的嗓音也有些哑,有些小心翼翼。
“什么?”电话那头的男人似乎愣了一下。
“麦田里有什么,小时候我问过你。”
“哦懂了,是青蛙爸爸、青蛙妈妈和青蛙儿子。”
“隔壁他们家有个女孩子,她叫什么名字?”
“丹?d?你是说小时候和你一起玩的那个?她还有一个姐姐叫明?。”
“为什么小白兔没有赢过小乌龟?”
“因为它们比的是游泳。”
父子两人平静地问答,声音都很轻,就像夏夜纳凉时有意无意的低语。
尘封已久的那些夏夜在这些问答中忽然苏醒,鲜亮跳脱,恰如那些老槐树上油绿的叶子,甚至还带着露水的清凉。
很久很久以前,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他们还住在某个研究所的家属院里的时候,炎热的夏夜里,因为舍不得空调费甚至买不起空调,经常有人聚在河边纳凉,像是个仲夏夜的野餐会。
清凉的小河哗哗地流淌着,蝉没完没了地叫着,孩子们绕着竹床跑来跑去,附近的农民赶来卖瓜,灯下老人慢悠悠地赶着苍蝇。那时候,路麟城也是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话。
在父子俩的对话里,有隔壁的小姐姐,也有住宅区旁边麦田的小青蛙一家,还有各种脑筋急转弯的问题。
所有问题路麟城都答上来了,不延迟不犹豫,平静得就像小河流淌。即使eva这种近乎全知全能的人工智能都无法做到,她可以解析路明非的一生,却无法关注那些夏夜里看似无意义的低语。
“我很想你们。”路明非轻声说。
“我们也很想你。”路麟城说,“你做得很好,我和你妈妈都很高兴。”
握着话筒,路明非慢慢地蹲了下去,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而且一开始流就收不住。
窗外的雨静静地下着,他蹲那儿大哭,高亢嘹亮穿云裂石,就差撒泼打滚了。周围的人静静地翻着书,无人知晓,更无人理睬,他仿佛在世界尽头哭泣,能听到的只有电话那头的男人。
其实他也不想,就是那种忽然间涌起来的委屈,前一刻你还觉得老子亡命千里、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真乃铮铮铁汉,别再把我看成以前那个怂货了;下一刻你忽然觉得,你那么刚那么硬,不过是哭了也没人听罢了。
“明非,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要问,但此时此刻我还无法回答。”路麟城说,“你已经长大了,有些事你必须自己去面对……比如,命运。”
命运这种虚无缥缈的字眼,父子之间聊起来未免太装逼,不过这两个字才路麟城的嘴里说出来,听着别具深意。
路明非的哭忽然就止住了,他揉揉鼻子,深呼吸两下,定了定神,“老爸你说。”
“时间不多,我们的通话随时可能被监听,记住我下面的每句话、你的处境很危险,不要相信任何人。学院里有些人只是蠢,但也有些人是要对你不利的。审判之日前,龙王们都会苏醒,他们会凭本能来找你,所以你要尤其警惕身边的人,他们很有可能是隐藏的龙王。”路麟城的语速很快,越来越快,似乎留给他们的时间越来越少,“你身边的台子上就有纸笔,记住这个坐标,北纬n77°36′4036″,东经e104°14′6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