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板凳上暗自为惨淡的婚姻前景发愁,夏奶奶那边理着棉线,有一搭无一搭地阐述着女大不中留的道理,最后忽然话题一转:“对了,你还不知道吧,昨日莲姑回家来了。” 何菁微怔,脱口道:“啊,又回来了?” 夏奶奶语带揶揄:“是啊,‘又’回来了。” 总体而言,大明朝是自成化年间才由内而外繁荣起来的,与成祖万国来朝的时候相比,国家不显得那么风光了,但民间的财富却有了大幅增加。经历了弘治朝再到如今正德朝,民间的风气已基本完成了从崇尚勤俭到追求奢靡的转变,很多的新风尚在夏奶奶这样的老人眼里,也是极为不成体统的。 比方说,近年来不少来京做官的人因为原配要留在故乡照顾老人,就喜欢在京城就近纳一房妾,京城的小户人家也很喜欢把女儿嫁到这种人家做妾,但等到对方任满要回乡的时候,这些小妾们却往往不愿随之离开京城,而是想尽各种办法闹着与夫家离异,然后再回家待价而沽,重新选个丈夫。 虽说再嫁肯定身价要跌上一截,但在这些京师女子看来,跌点身价也总比跟着夫君去到穷乡僻壤过苦日子更好。 也是京师本地人士多享有些特权,这种事若是放在别处,别说是妾,就是正妻,也都要依从男方处置,娘家弱些的,正妻惹了丈夫不喜,都可能被夫家卖掉,像这样妾室还可以闹出家门的,出了京师恐怕就再难见着了。 比起不吝做妾的风气,这一风气才更令何菁难以理解,简直匪夷所思。若非亲见,她可想不到大明朝的老百姓能有这么开放,把女子贞操看得那般无所谓,祥林嫂若是得知如此,也会恨自己没有早生三百年吧。 夏奶奶口中的莲姑算是个中极品,莲姑住在街对面的胡同里,年岁比何菁大着一岁,初时的家境只比何菁稍好,自十五岁上嫁给一个五十多岁的京官做妾,娘家受着她的贴补,境况才逐渐好转。 没想到才过了两年多,那京官因得罪刘瑾被降职外调,莲姑就闹回了家,那京官被政敌赶着离京,也无暇与她计较,就由着她去。因模样出众,不出一年,莲姑就又嫁了个新点庶吉士的年轻翰林,还是做妾,钱比原先少了,好在男人倒是年轻了。 没想到这才又过了三年多,莲姑又回来了。 原先因为莲姑所住的胡同数年间一连出了三个做妾的女孩子,所嫁的其中一家大妇心生嫉妒,就给她们那条胡同起名叫“瘦马胡同”,如今这名字还真叫开了。 不论别人怎么说,念着莲姑当初刚发迹时还曾接济过他们姐弟,何菁听说莲姑回来,少不得过去瘦马胡同探望。 转过天来去到莲姑家里,听莲姑本人一说何菁才知道,原来这回还不是因为她男人回乡,而只是外放,而且要去的还是扬州,比起京城繁华也差不太多的好地方。 “你这样成不成啊?再想找,一定能找着比这更好的人家?”何菁由衷为她担忧,刚进门时她留意莲姑家人的脸色,看得出她父母也对女儿这般轻佻的行径心怀不满了。 女孩这般频繁再嫁,总归是件丢人现眼的事儿。莲姑不论给家里创收过多少钱,也还只是个女儿,将来如何都要听凭父母分派。她这么作,难说会作出个什么结果。 “怕什么?”莲姑坐在小竹椅中嗑着瓜子,一脸的无所谓,凑近她神神秘秘地道,“菁菁我不瞒你,其实我这趟离了那男人,是因为新搭上了一位老公。” “老公?”何菁吃了一惊,这里的老公自然不是现代的意思,而是指的宦官。不论宫里宫外,混得好的宦官都置办家业,还娶妻纳妾,女孩们为了吃香喝辣自愿跟宦官的也为数不少。 莲姑得意洋洋:“是呀,那位老公在刘公公手下做事,家里资财颇丰。我与他见过两面,他便看中了我,过不了多久,他便要来接我过府了。” 怪不得她这回又能轻松闹回家来,想必是有那宦官撑腰,外放的翰林也不敢阻拦她。何菁无可置评,或许……人家能有这般勇气追求幸福,该算是件好事吧。 话说,刘瑾是哪年倒台的来着?她想不起来,即使想起来了,看莲姑这热乎劲,凭她也不可能劝阻得成。好在刘瑾倒了,应该也不至于稍带的所有跟过他的宦官全都倒霉。 “倒是你呀,”莲姑反过来替她忧心,“眼看都快二十的人了,怎还不赶快嫁了啊?” 何菁苦笑搪塞:“没办法,我没人要啊,只能先这么撂着。” 莲姑一撇嘴:“别当我不知道,哪是没人要你?分明是你眼光太高!我跟你说,菁菁,女人家花朵儿似的好日子就那么几年,错过了就真没人爱要了。哎,你还记得从前与你住同一条胡同的王宽吧?他前不久刚考中了举人,正惦记着纳个妾呢。” 何菁听她前几句还随之感慨,听了最后这句却警觉起来:“莫非他央你来找我说和?” 莲姑一笑:“算你机灵,他娘知道我与你相熟,就央我来问问你的意思。” 那王宽原先与何菁住一条胡同,也是个小户人家,生就一副势力小人模样,见了穷人就白眼,见了富人就巴结,便是那时来频频示好,有意娶她为妻,何菁都从没动过心,哦,如今才刚中了个小小举人,竟然就想来纳她做妾了,还真拿自己当瓣儿蒜! 何菁心头搓火儿,没好意思朝莲姑发,只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