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暴平息后, 唐海月也和众人失去联系,莫名其妙转移到一座宽敞的大堂里, 堂上寂静无人,阴风辗转回旋, 覆盖在墙壁上雪白的帐幔翻涌抖动,恰似一双双痉挛的鸟翅。
几百只硕大的白蜡烛摇曳莹莹冷光,簇拥摆放在大堂正中的乌木棺材,堆满白花供品的香案上竖立着死者牌位,上书“故显考唐公震老大人之灵位”。
唐海月愣在洋洋飘飞的纸钱中,这是在他想象中出现过许多次的,父亲唐震的灵堂。
“又是惑心术!?”
他急忙念动经文, 以求脱离魔障。
堂前灵幡飘摇, 影子扭动着转为实体,形同孵化中的黑卵。
唐海月清楚明白地目睹唐震自那黑卵中破壳而出,周身盘踞着胎衣似的黑气。
“妖、妖物!还不现形!”
惊惶的僧侣心胆剧颤,仓促间射出一枚铜钱镖。
唐震右手一挥, 接住暗器, 动作轻盈得像拈住一片缓慢浮动的花瓣,手腕旋即转动,铜钱镖如流星破空原路反射,无可避让地洞穿唐海月胸口。
那千真万确是父亲的手法,唐海月在剧痛中震惊了。
“你这罪孽深重的孽子,以为剃度就能清白无辜了么?”
唐震厉声喝哮,眼睛仿若两个燃烧的火盆。
“你出家并非勘破红尘, 是怕自己忍不住来杀我,你对我怨恨极深,心中一直藏着弑父的恶念。”
无人知晓的隐秘被毫不留情地揭露出来,如同撕裂一道小心包扎的伤口,鲜血淋漓,痛彻心扉。
千辛万苦用佛法克制住的嗔恨倾巢而出,唐海月感觉它们像饥饿的跳蚤爬满身体,摧心裂肝的痛痒令他发疯,像一只囚禁多时的厉鬼一把撕烂破损的画皮。
“对!我是想杀你没错,可你又何尝不该死?自从娶了那个女人以后,你眼里就再没有我和辛夷,不停协助那女人虐待作践我们,让我们过得生不如死!我恨你,我恨你!”
在家的那些年,卢氏对兄弟二人滥发淫威,花样百出地折磨侮辱他们。身为长兄的唐海月一面顾全大体一面保护幼弟,所受的痛苦自然多出十倍。长期忍辱偷生,心智难免在绝望腐蚀下畸变,他心中常常分裂出一个凶狠暴戾的自我,向凌虐他的人挥舞屠刀。
当弟弟唐辛夷误杀卢氏养子,被唐震宣判极刑后,这种分裂到了触发边缘,那晚他揣着几百种最毒辣的暗器在唐震的卧室外守了一夜,彻夜天人交战,死去活来,最终没有踏出大逆不道的一步。
苦海无边,只有佛门是他的岸,在这里才能追寻最彻底的救赎,既能摆脱黑暗的家庭生活,又能免受恶欲侵蚀,不步父亲的后尘。
三年苦修,的确治愈了他的心灵,无欲无求的生活给予他足够的踏实和安全感,他以为自己已将嗔恨连根拔除,不曾想一与仇人面对,所有努力都功亏一篑。
“听到你的死讯,我一点都不难过,你这种人根本死有余辜,我还遗憾没能亲手杀掉你和那个恶婆娘,把你们的尸体剁碎了喂狗!”
他像一朵张牙舞爪的毒焰,拼了命地向周围播散自己的痛苦,灵堂上的蜡烛接收到这股炽烈的杀气,烛火一齐跃高数倍,发出呲呲地蛇嘶般的鸣响,惨白的光似乎融化一切。
唐震志得意满地冷笑:“所以你终于现出原形了,似你这等罪恶滔天的人哪配侍奉佛祖,让为父送你去适合你的地方吧。”
他背后的空间突然裂开一道巨缝,呈现冰饕雪虐的地狱,忤逆不孝的罪人正在寒风中受苦,他们的身体长满丑恶的疱疮,与坚冰融为一体,整个人连皮带骨地迸裂成数百块,酷似青红色的花瓣,在凄惨万状的嚎哭中起伏摇摆。
唐震舞动袍袖,地狱的寒冰化作千百枚暗器扑来,劲风过处,烛火都被斩首。
父要子亡,不亡不孝。
可我怎能忍受做你的儿子?任何人都可以取我性命,唯独你不行!
千仇万恨让唐海月化身修罗,双手招展,放出全部暗器,同样威风凛凛,气势恢宏。两股力量迎面碰撞,冰雪竟一一击碎钢铁,地狱的虐风顷刻吞噬了所有事物。
极寒彻骨,唐海月的身体像爆裂的玻璃迸成花瓣状的碎片,内脏也裂成一朵朵青红的冰花,可怕的是他的感官没有消失,将这极致的痛苦延续到时间尽头。
雾暗云深,浊淖千回,赵霁踩着泥泞飞跑,稍一停滞就会陷进去。
他围绕这雾气沉暝的黑沼泽跑了上百圈,仍找不都出路,心情已非常慌促。想不到羊胜的惑心术竟到了凭空造景,无所不能的地步,要摆脱这逼真的幻象,是不是也须借助神力?
不,不对,姓羊的只是凡人,人力所为的东西不可能尽善尽美,就像提婆湿的血煞功,找出破绽就能攻破。
算来这已是他第二次见识羊胜的惑心术,头一次是在汉水渡口操纵王材自尽,冷静回忆,精确对比各处细节后,他发现了相同点。
每次先出现异常的,都是羊胜的眼睛。
羊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