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庭煦说她在陶君城有自家的产业, 所言应该不假。每日清晨甄文君都会听见她出门的马蹄声, 通常都要入夜才回来。
在热泉眼那一次被吓得厉害了,甄文君也总觉得卫庭煦察觉了什么才会说出那番话,这几天忙着想如何将消息传出去也没去见她。又过了三天, 一日傍晚,终于在回廊上和卫庭煦狭路相逢。
大老远看小花推着卫庭煦的四轮车缓缓向她而来, 卫庭煦手里拿着块写满字的绢布正仔细读着。夕阳之辉笼罩在卫庭煦身上,脖子上的伤痕似乎有淡去的迹象。
甄文君本想掉头就走, 谁知相视得这么快, 卫庭煦已经瞧见她了,自然不好不打招呼就走,脚底一滑又回来了。
“姐姐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将热泉惊魂一事抛于脑后, 甄文君努力不去回想留在她脑海中的可怕残影, 对着卫庭煦的好皮囊一个劲儿催眠自:多看美人多看美人,看她多美。如此, 笑容也能自然些。
卫庭煦也仿佛失忆, 见甄文君来了立即将手里的绢布放下,阳光正好照在她的眉眼上,轻颦浅笑道:“妹妹来得正好,我正要跟你说,我家姐姐用冰车运了一车的胡国蒲桃送来, 已经放在主院了。你随我一块儿来尝尝鲜。”
她居然还有姐姐……也对,号称卫家“幺儿”,那么在她之上自然还有其他子嗣。不知是否也和她一样, 毒辣又恐怖。
一块儿来到主院,还未进门甄文君就看见院子里停着辆不太一样的马车,马车的后厢裹着铜皮,灵璧掀开马车厚重的布帘,冷气呼呼地往外冒。
灵璧挖了半天手指冻红了才刨出两串蒲桃来。还是小花威猛,将灵璧挥到一旁,虎躯一冲双臂夹紧,上半身从马车里退回来时怀里带出一座小山般的冰渣和鲜嫩饱满的蒲桃。
灵璧嫌她太过粗鲁,生怕蒲桃被她夹破,急忙让人递上盘子,小心地将蒲桃一串串拣出来。
蒲桃由冰保存枝干都还是青绿色的,非常新鲜,咬一口汁水流得满嘴,又香又甜。小花特别爱吃甜口的食物,就连粥里都爱放糖。这胡国蒲桃卫庭煦赏了她几串,她昂起头张开大嘴,将整串蒲桃吊入口中,一顿猛嚼之后再拎出来时只剩下枝干,连核带皮都吞进了肚子里。
甄文君在旁看得心惊胆战,思索着小花除了力大如牛外是否还练过什么嘴上功夫,如果有一日非要和她近地肉搏是否要注意不被她咬伤。
灵璧脸上带笑,但多少有些嫌弃小花粗鄙,见她被呛了之后咳了几声不免好笑。卫庭煦却伸长手臂帮她顺背,关怀道:
“吃慢点儿,吃完还有,这一大车呢。文君妹妹一个人也吃不下那么多,剩下的全是你的,可好?”
小花点点头,再拿了一串吃法相同,这回学聪明了些不仰头也就呛不着,吃得更带劲。
甄文君见卫庭煦胳膊支在四轮车的扶手上,托着下巴面带笑意专注地看着小花,手中攥好了帕子,等她吃完一串间歇的工夫递给她,让她擦擦嘴。
这主仆二人的关系……啧,当真古怪。
卫庭煦虽说凶残,可她对下属几乎没有架子。或许是因为常年身体不好的原因,几乎没怎么见她吃过东西,但凡有点儿好吃好喝的全都赏给家奴了。灵璧吃的用的几乎和卫庭煦一模一样,但即便如此卫庭煦看她的眼神并没有看小花那样炙热。
卫庭煦是否有什么怪癖。
想到这儿甄文君偷偷看一眼卫庭煦和小花,这两人的脸同时出现在视野之中,如同夜叉和公主,野兽与娇花,实在太不般配。
别多想。甄文君劝自己,有这闲情八卦的心思不如想想如何躲过灵璧的眼睛。
自从上回和灵璧去闹市走了一趟,两人互相试探之后又一道出去了几次,灵璧似乎猜到她要寻暗桩,对她寸步不离。
即便如此,甄文君也已经想到了应对之计。
甄文君走过每一条街道,遇到的每个人,都努力将他们记下。陶君城人口较多,比歧县大三倍有余,每回她出门都特意选在不同的时辰,就是为了看看城中到底有多少整日“在外游荡”的闲汉。
她自小记性很好,阿母口头教她的经学诗歌,只要说上一遍她就能记个九成。数年前和阿熏玩闹时说过的话都能一一记在脑海中,需要时马上翻出来算账,因此阿熏总说她记仇。谢家上上下下十多位妾,加上她们生的孩子、家中家奴、部曲和谋士,整个谢府养了两百多号人,她三岁时就能认清所有人的长相、身份、姓名,甚至在听过几次他们说话后便能归纳谁与谁是同乡,是否绥川人士还是其他地界的人。
对于认人,甄文君很有信心。
不记不知道,一记可真吓了一大跳。
陶君城内游走的这些面貌已经被记在她脑子的闲汉、走卒、商贩甚至是流民,乔装改扮的可疑人士竟有四百人之多。他们有时调换衣着有时变化身份,甚至连容貌都有些改变。若是容貌不变的甄文君记得也容易,若是换了张脸也逃不过甄文君的眼睛。因为她并不以容貌记人,而是以耳朵和走路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