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承认,这还真意外。”
汪凌茜倚在床的另一边,不再以小女孩般娇滴滴的假声说话。事实上,她吐字模糊困难。微婉艰难地爬起来,血已经凝固,不再顺着她的腿一路流淌。她仍一阵阵痉挛着,冷汗浸透了衣服裙子。痛是没有那么痛了,她只是被另外一件事骇得更狠,地下游泳池的超重低音从脚下传来,震得地板都轰隆作响,那里一定有很多人在疯狂地摇晃着身体。
“你们怎么进来的?”
“婉儿,你说哪件事是让我更意外的?是哥居然真的没有对你怎么样,还是汤毅凡真的将你的指纹印入了Villa T的‘主人’认证?”
显然,在她昏迷的时候,她的手指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她气得脸色越发苍白,极力想要翻身下床。
汪凌茜没有拦她,继续自说自话。
“不,最意外的是,你居然到了十八岁,还是个货真价实的处女。”
“顺便提一句,刚才汤毅凡的电话,你一个都没接。我替你打回去了,可惜再也无法接通了。”汪凌茜拍拍床单,脸上有种想要笑却笑不出的样子,“打个赌怎么样?赌他是不是正在赶来的飞机上。”
姐姐耸肩,偏头打量着妹妹。
“我猜婉儿你要问那个问题了,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对你。为什么呢?答案很简单,因为你,总是剪那些不适合你的发型。”
微婉从来没有单独去做过头发。从五岁第一次理发开始,她就对发型师说,替我剪和姐姐一样的,因为她从不知道到底该要求什么,但跟着姐姐,就总不会错。她们长得其实很像,也适合一样的发型,如今都是大波浪,微泛褐色。有人说一家人总会越长越像,因为长年在同一张桌上吃同样的饭,同样的蛋白质摄入,必定组合成一样的轮廓什么的,她不明白这话确切的意思。
照她的理解,这应该是说,如果几个人总是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他们就会慢慢地成为一家人。她心里发酸,她不应该在毅凡家里乐不思蜀,她应该在这边的家里,再多吃些饭。
“我一直……想要和你一样。”
“那你就真的太傻了。”
光线做了奇妙的事情,明暗交织下,她看到姐姐衣领上面一根一根分明的骨骼和那之上,树根般瘦削的脖颈。她也看见了姐姐面容上的法令纹,据说这是因为微笑得太多而造成的。姐姐的左脸比右脸要好看许多,她拍照也从来只拍左脸。即便这样,她也要摆很久的光,让人看不见毛孔与瑕疵。姐姐不信任记者拍的任何照片,她参加任何活动后,都是叫助理发通稿给媒体。通稿有经过处理的照片,完美无缺。
微婉看着窗外黑幽幽的,柏油马路一样的赭石色天空。她住在这栋完美的房子中,可房子不是她的,是毅凡的。就如同她住了那么多年的“家”,也不过是那么多年的鸠占鹊巢。她一直有完美的家人和朋友,而她自己,就好像光鲜丝绸上落的一只蜘蛛,在闪亮无暇之中,傻乎乎兴冲冲地织一张肮脏的网。他们一直容忍着让她织,直到某一天终于忍不下去了,便用扫帚一把扫断她的网。
她装作不在意地抹了抹眼角,下体还隐隐作痛,但她想,她可以忘记了:“姐姐,你要知道……我在学校里很爱玩,是因为那些人不用我求,他们也肯带我玩。因为我是汪家的女儿,是所谓的上流。”
“你不是!”姐姐腾地起身,在微婉面前踱来踱去,声音尖而哑,“你怎么可以这么傻?你怎么可以是汪家的女儿?你怎么还可以真心想做什么汪家的女儿?易微婉,你是你自己,你懂不懂!”
微婉将头埋在双臂间,哭出声。她不再掩饰,因为姐姐也在哭,眼泪顺着双颊滚了下来,虽没有破坏完美的妆容。姐姐说,她是她自己,可她自己又是谁呢?有一件事她今天看懂了——若没有汪家的庇护,她只是人们可以随便欺负取乐的一个女孩而已。而姐姐又好到哪里去?难道姐姐没有和自己一起坐在这孤独的高处?地下游泳池的狂欢,与她们都无关。如果没有汪姓,她们都只是没有学识、没有工作、没有男朋友的废物。
“婉儿,去巴黎吧。”姐姐转过脸去,不再看她,“哥一定已经冷酷地赶你走了。但你不知道的是,他为了帮你找一所学校,为了帮你将巴黎的一切都打点妥当,花费了多少时间,求了多少人,打通了多少关系。
“几天前哥回家了,爸还是那句话,要他娶你。这次哥没有再一言不发地走,他对爸讲,婉儿应该出去念书,我们汪家……十几年没有把你当女儿好好管教,让你至今都这样无所事事,这是我们的责任。他要你出去读书,成为有价值的女人。这样的心,他对我都从来没有用过!易微婉,你明不明白!”
“为什么你情愿放弃出去看看世界的机会,也要留在这里被我欺负?”
“你说你想和我一样。”
“可是婉儿,和我一样,又有什么好呢?”
姐姐抓住她的双肩,但没有摇晃。那双手汗津津的,又凉又黏,散发着香水、氨和酒精混在一起的异味。微婉对这种气味太过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