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位大哥,您这儿真的靠谱?”
扎着粗布头巾的青年有些犹豫地站在十郎简单整齐的摊前或有不信。这是他访天问地,寻便京城后最后一为卜卦师父了。家有老妇和待产妻,想要走遍大江南北,费多时而求卜师是不可能的。
青年穿得甚是朴素,衣兜是一针一线缝上去的,裤腿儿衣侧补丁不少,却是制得细致精巧看上去衣冠楚楚,十郎便明了这人不是有一个贤惠手巧的妻子就是有一个爱之深切的母亲。
青年自幼被算命先生掐指说了天煞孤星,命定弱冠,妻产子那时,所栖村庄遭天灾,瘟疫蔓延,成满目疮痍不毛之地。
青年的父母求了仙拜了道,最后还是道观长老教其“为一善者,多益难者,不杀不掠,不危一世,当为世用者”,多积积德,方能减天灾人亡时周遭之人的痛苦。
至于救,是救不了了,他们都说,这是天命,逆来顺受还能落个好下场,违不得抗不了。
“客官还未算,怎知靠不靠谱?”十郎听他诉完了苦,笑问。
青年像是怕他不算了,忙摆手道:“我生辰是悉兰454年九月初七,差三日满弱冠。说来也巧,我娘子与我同日不同年,她是悉兰452年,正小我两岁。”
“大哥你看这……我……我也不求自己能渡了这劫,只求家人平安,同村的乡亲们平安啊。我该怎么做?”
十月注视着那双迫切望着自己的琥珀双眸,如寒冰迸射般,似是要将青年自上而下冰封冻结。
他两眼微沉,收了平时那温暖如兄父的模样,杀意如烟火转瞬即逝消散,却在那一刻拂柳破空,惊得青年一个哆嗦,然后整个人又收敛回成稳重却和煦的面孔。
“很抱歉……这位兄弟,你的命劫,无解。”
“人之一世皆有异生,风水流转,恶极必报。”十郎淡淡道。
“这不可能!我一生贫穷,平日应得儿时道长的吩咐积德行善,不偷不抢,年过十八娶了妻,她织我耕,怎么会有恶?我不说菩萨心肠神仙下凡,至少也是个老实人,怎么会有恶极必报?!”
“天为平,不私一人。你前世立于天顶,享却世间非卿所属的乐,现下就必定要以百世穷苦偿还。”
“享乐?你说我前世享乐……?享乐有什么不对?你这人怎么这么奇怪?!”那青年气极反笑,整个人以掌为支倾身在桌上,对着十郎大声道,“我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听说前世享乐,今世不仅要穷苦万分,还要天煞孤星害死周遭之人的!再说既是前生,为何却要我今生不抱任何记忆的担负责任?对如今的我来说,前世的我,只是另一个人罢了!你莫不是一个江湖骗子?我……我一个老实人的钱你也要骗!如此世风日下!当真……当真……”
青年涨得满脸通红,四面八方赶集的逛街的,喝酒吃菜的听见声响,纷纷围上前来只求凑个热闹,拉扯着陌生人的衣角询问发生何事。
青年不知是无话可辨还是羞得,耳根子滚烫,几步拨开人群跑了出去,步伐凌乱,被人来人往撞得摇摇欲坠,不知是和谁擦肩而过,摩掉了裹扎长发的粗布,披着一头及腰蓝发漫无目的似地,顶着人们指指点点的目光越跑越远。
“为什么前世享乐会恶极必报?”人群散了,然后侧身传来青涩婉转,并不熟悉发声的声音。那人吐字仍旧有些模糊,十郎却听了出来。
“九月不懂。”十郎看她一双眸子亮晶晶的直直盯着自己腰间酒壶,便笑着摘了下来递到她手里。九月身上还穿着那套捡来的破旧黑布,然发肤却异常干净,不仅毫无污垢,却是也如富家娇养的小姐那般晶莹。
“你说给我听我就懂。”她说。
十月见她学乖了,只捧着酒壶一小口一小口抿,初识如瓷偶般的木楞变得灵巧,眼中汪洋水波流转,让他想起黄金麦田中独立的稻草人,不,是被赋予生命的稻草人。
他对她说:“他曾愿尽性命救天下苍生,死后被立英雄冢,世人皆朝谒。”
十月见九月张口,便抬手示意她闻毕:“然尝取非其之物。其能、财、权、甚至是女人,皆他所予,并非以自力而取。因果轮回,功名利禄,上天平而不私人,他却破了天道,夺了他人命中的上乘运,自此有恃无恐,虽救天下,却害得本该往殿为帝的人街头乞讨,害得本该中举的秀才数次落考虚度光阴,害得本该嫁于为人耿直性行淑均且丰神俊朗将军的女子,嫁了个鼠目獐头寻花问柳的**。
救了人也害了人,虽是一报一还,但天道并无抵消之说。也许逆命夺势并非出自他本意,却也注定要无其本意地偿还。他得了一切本不属于他的东西,所以一世荣华换百世苦痛,天煞孤星无可奈何,这是天定的因果。”
十月神色从端重转而如玉翩翩公子,虽柔却并无女子那般无骨似水,肩宽腰窄骨架挺拔,身形线条硬朗,那模样严肃起来,亦是一个上得战场铁骨铮铮的男儿。
他望着九月的眼睛,接着说:“因果天命世人皆惧,但是我不怕。”
“九月,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