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那家叫“雅乐”的美容美发店，寒雪走过去后都要回头朝里看看，数一下透明的玻璃门后，暧昧的粉红色灯光下底下有几条光腿。这过去是江萍萍的习惯，她经过时都要数一下。她跟寒雪说，她从“雅乐”门口经过了无数次，从来没见过一个理发的客人，每次看到的都是穿着超短裙的女孩，大冬天也露着两条光腿。还用问？当然是小姐。江萍萍通过数光腿来判断出她们生意的好坏，光腿多就说明生意一般，光腿少就意味着还行，越少生意越好，因为都到后台忙活去了。武明浩也要看，寒雪说不行，大男人盯着人家女孩的光腿看像什么样子。武明浩就坏笑，去接你的时候已经数过了，咱俩对对数？寒雪就骂他，江姐说得对，男人都不学好。上楼的时候，寒雪说，过年那两天，这一溜店都关了，就她们的门还开着。她忽地就难过起来，说：“她们都不回家过年。”这一个年关，只有她和她们无家可归……

如果说生活中还能有让人联想至暧昧的，就只有在洗澡的时候。房东留下的燃气热水器已经老迈，水温调节常出问题，正洗着可能水突然就热了或凉了，他们就得在洗手间喊对方，武明浩，帮个忙，调冷点；寒雪，帮着调热点。偶尔也会顺便开句玩笑，明浩，把你当猪烫了吧；寒雪，冻成腊肉别找我。

也就口头说说，面对面还是正大庄严。武明浩喜欢看电影，偶尔他们也会一起去东方剧院看场新的大片。视听效果当然是好，价钱也颇为可观，所以武明浩更多的时候还是买碟片在电脑上看。他把声音调小，寒雪的课备完了就会过来一起看，声音再扭大。一有好片子，武明浩就会提前跟寒雪讲，啥时候有空，提高点品位！

武明浩的房间寒雪进得多，因为阳台在这边。女孩子洗洗刷刷，又要晾衣服又要晒被子，所以武明浩上班的时候房间是不关的，寒雪随意进出。隔三差五她也会把武明浩的被褥抱出去晒晒，开始不好意思帮他收，就给发短信，让他抽空回来自己收，后来干脆顺手收了，叠好放到武明浩床上，顺便把武明浩的床也收拾了。武明浩就说，这一归置，真有点家的样子。寒雪说，什么家，就是间宿舍。

她不接受“家”，坚持称“宿舍”。像中学、大学和刚工作时学校分的一个寄身之所。武明浩却有意无意地强调“家”。他给寒雪短信或电话，问：啥时候回家？寒雪回：几几点回宿舍。武明浩问江萍萍，寒雪和她一起住时是不是也叫宿舍？江萍萍想了想，道：好像叫“住处”。老王头给他打气，小伙子，坚持住，路还长着哪。

武明浩经常会看着寒雪的背影出神，莫名其妙地想，如果这两居的房子他买下了，两个人生活在一起，会是哪一种样子？寒雪在厨房炒菜，戴着围裙，穿不带后跟的棉拖鞋，肉色丝袜里的圆润小巧的脚踵露在外面，腰微弓，头发用一块手绢随意扎着，蓬松，不那么整齐。武明浩靠着厨房门，不吭声地看，觉得有种温暖的东西强大得足以伤人，身体里剧烈地疼了一下，像肠扭转也像心绞痛，眼泪慢慢就涌出来了。寒雪被烟火气呛得咳嗽一声，转过脸看见武明浩站着，吓一跳，明浩你吓死我了，扮鬼啊你？

“寒雪，考你个问题。”武明浩赶紧装洒脱，点上根烟道：“女人在什么时候最漂亮？”

“我打110抓流氓啦。”

“想哪去了你。正确答案，在厨房里。”

“蒙鬼去吧。我算看出来了，人越懒嘴越甜。”

“这人哪，怎么就听不得两句真话呢。”

寒雪不说话了。翻菜的时候她听着身后动静，她觉得能听见香烟缠绕升腾时的清冷之声，然后，武明浩的拖鞋摩擦着地板回了房间。寒雪想：如果何大海从来就没丢过，如果更早之前就意识到自己没必要像个影子一样生活，如果她没来上海，永远遇不到武明浩，那路该怎么走呢。实在回不了头去如果……

第二天下午，寒雪正打算眯一会儿，武明浩抱着一堆杂物进了门。纸笔、书和杯子等。寒雪问他兴师动众的干嘛。武明浩说没事。收拾收拾办公桌。先后睡起来看见武明浩的房门关着，以为他也睡了，就轻手轻脚带上门，去图书大厦买资料，经过房产中介店门口，店里人影乱晃，凑过去看见老王头和江萍萍也在大张旗鼓在收拾。寒雪就好奇了，今天什么日子啊，约好了旧貌换新颜。一问，才知道他们的店要搬家。

“往哪搬？”

“苏州桥南边。被兼并了。” 寒雪没明白。江萍萍说：“就是被取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