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章靥这样的书简湖老人,也都没想到今天这场雪,下得尤其大不说,还如此之久。
那股汹汹气势,简直就像是要将书简湖水面拔高一尺。
大雪兆丰年。
不止是一句市井谚语,在书简湖数万野修眼中,一样适用,雨雪朝露这些无根水,对于书简湖的灵气和水运而言,自然是多多益善,座座岛屿,估计都恨不得这场大雪只落在自己头上,下得不是雪花,是雪花钱,一大堆的神仙钱。
事实上,已经有不少地仙修士,去往天上,施展神通术法,以各种看家本领为自家岛屿攫取实实在在的利益。
冬至这天,按照家乡习俗,春庭府包了饺子。
前一天,小泥鳅也终于压下伤势,得以悄悄重返岸上,然后在今天被顾璨打发去喊陈平安,来府上吃饺子,说话的时候,顾璨在跟娘亲一起在灶台那边忙碌,如今春庭府的灶房,都要比顾璨和陈平安两家泥瓶巷祖宅加起来,还要大了。
小泥鳅在去山门的路上,也很好奇,顾璨说陈平安可能要交给自己一样东西,到底是什么?
听说最近一旬陈平安深居简出,几乎足不出户,偶尔露面也只是打开门,看几眼大雪封湖的景色,与先前四处逛荡书简湖大不相同。
她还是有些怕陈平安。
起初在池水城重返,是涉及自身大道根本的那种本能敬畏,陈平安与刘老成一战后,被陈平安取了个炭雪名字的小泥鳅,就更怕了。
她还是由衷喜欢顾璨这个主人,一直庆幸陈平安当年将自己转赠给了顾璨。
在陈平安身边,她如今会拘谨。
她到了屋子那边,轻轻敲门。
陈平安的沙哑嗓音从里边传出:“门没拴,进来吧,小心别踩坏了青石板。”
她打开门,门外这场隆冬大雪积蓄的寒气,随之涌向屋内。
她一开始没留神,对于四季流转当中的天寒地冻,她天生亲近欢喜,只是当她看到书案后那个脸色惨白的陈平安,开始咳嗽,立即关上门,绕过那块大如顾璨府邸书斋地衣的青石板,怯生生站在书案附近,“先生,顾璨要我来喊你去春庭府吃饺子。”
陈平安已经停笔,膝盖上放着一只自制取暖的竹编铜胆炭笼,双手掌心借着炭火驱寒,歉意道:“我就不去了,回头你帮我跟顾璨和婶婶道一声歉。”
她柔声道:“先生如果是担心外边的风雪,炭雪可以稍稍帮忙。”
陈平安摇头道:“算了。”
她还想要说什么,只是当她看了眼陈平安的那双眼眸,便立即打消了念头。
陈平安问道:“知道为什么给你取名炭雪吗?”
她摇摇头。
陈平安缓缓道:“冰炭不同炉,这是小孩子都懂的道理,对吧?”
她点点头。
陈平安说道:“所以炭雪同炉,还能相亲相近,最为可贵,这是其一。还有就是我存了私心,见到你就提醒自己,把你送给顾璨,曾经确实是雪中送炭的举动,如果……”
陈平安停下言语,从炭笼那边抬起一只手,拿起桌上的一把刻刀。
这个动作,让炭雪这位身负重伤、可瘦死骆驼比马大的元婴修士,都忍不住眼皮子打颤了一下。
桌上放了一把昨夜刚刚做好的竹鞘竹刀,原本是想要让喜欢雪景的曾掖,帮着去趟紫竹岛讨要或是购买一竿竹子,只是一想到竹刀似乎还是绿竹更好看些,紫竹鞘与刀,挂在腰间,稍稍花俏了些,就改变主意,让曾掖在青峡岛随便劈砍了一竿绿竹搬回来,陈平安连夜做了刀和鞘,剩下许多边角料,又给陈平安削成了一堆小竹简,桌上就放着几枚没有刻字的空白竹简,只是与以往那些已经刻了文字的竹简不同,这些青峡岛新制竹简,不再规制相同,而是长短不一,厚薄各异。
陈平安此时拿起了那把得自大隋京城店铺的附赠刻刀,将一根最长的竹简挑出来,在靠近竹简一端处,轻轻一刀切断,分成长短悬殊的两截,然后又将长的那一截,一次次切断,那些间隙,如同一竿青竹的竹节。
炊烟袅袅小巷中,日头高照田垄旁,泥瓶巷两栋祖宅间,金碧辉煌春庭府,无法之地书简湖。
这一幕,虽然她根本不知道陈平安在做什么,到底在瞎琢磨什么,可看得炭雪依旧心惊胆战。
这条面对刘老成一样毫不畏惧的真龙后裔,如同即将受罚的犯错蒙童,在面对一位秋后算账的学塾夫子,等着板子落在手心。
陈平安没有抬头,只是盯着那枚一断再断的竹简,“我们家乡有句俗语,叫藕不过桥,竹不过沟。你听说过吗?”
炭雪犹豫了下,轻声道:“在骊珠洞天,灵智未开,到了青峡岛,奴婢才开始真正记事,后来在春庭府,听顾璨娘亲随口提到过。”
陈平安终于抬起头,笑道:“脾气跟顾璨一样,不过这些话里话的学问,是跟婶婶学的?”
炭雪默不作声,睫毛微颤,楚楚可怜。
陈平安说道:“我在顾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