迄今为止,柳莹依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导致她感染了破伤风,是从小卖铺花两毛钱买的库存已久的鱼钩,还是鲫鱼在地上挣扎时令鱼钩沾上的脏土,不过总之那是她从小到大最严重的一场病,好在没有留下后遗症,健康地长大了。
其实,某种程度上她还挺感谢那枚小鱼钩,若是这场病,奶奶也不会对她关爱有加,她恐怕要继续孤零零地度过每个下午,只能与水缸里的鲫鱼和泥鳅为伴。
作为一座沿海小渔村,鱼对村民来说就是食物和商品大鱼是人的食物,小鱼小虾是鸡鸭的食物,没几个人会把鱼当成宠物来看待,当然也没有给鱼治病的习惯。
奶奶老眼昏花,是小柳莹先发现小丑鱼身上的白膜,祖孙两个都不知道这白膜是什么东西,奶奶甚至一开始还说是鱼在蜕皮,让她别担心。
鱼会蜕皮么?似乎不太可能。
小丑鱼的状况越来越糟,它们已经不再吃东西,都会被台风撕破或者卷走,那就血本无归了。
那时的柳莹还理解不了那么多,她一直在盯着蔫蔫的小丑鱼,为它们感到担心。
紧接着,父母打来电话,说他们要留在渔场尽力减少损失,叮嘱祖孙两个一定要注意安全,把家里门窗都关好,把电器和粮食什么的都抬到高处,以免进水。
奶奶嗯嗯地答应了,又反过来叮嘱他们要小心,注意安全,别要钱不要命。
挂断电话,奶奶也开始忙碌起来,把家里的贵重物品比如钞票、存折和首饰全都装进塑料袋绑好,用胶带将窗户玻璃以“米”字型粘牢,防止被风吹起的石子或树枝击碎玻璃伤到人,再用红砖把床和柜子垫高,把米面和蔬菜放到高处。
小柳莹也尽量帮忙,比如递胶带,在奶奶把床脚抬起来时迅速塞入一块红砖垫上。
天气本来就热,祖孙两个更是忙得满头大汗,几乎快中暑了。
等好不容易快忙完了,天色已迅速暗了下来,前一刻还阳光炙热,下一刻就阴云密布,海鸟像是预感到什么一样拍打着翅膀远离小鱼村的范围,空气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奶奶最后看了一眼东南方,将窗户关闭,室内黑得如同傍晚。
她们没有开灯,因为作为防风抗灾准备的最后一步,奶奶要把电闸拉下,以免意外漏电。
小柳莹眼睁睁地看着加氧泵汩汩冒出的气泡戛然而止。
奶奶点上蜡烛,从冰箱里拿出两根冰棍,祖孙俩围坐在蜡烛边,一边吃冰棍一边倾听室外越来越令人胆战心惊的狂风呼啸声。
小丑鱼躲进了海葵里,奶奶担心小柳莹害怕,又讲起她听过了无数遍的老掉牙故事。
小鱼缸玻璃映照着蜡烛的影子,小柳莹也看到了自己忧心忡忡的脸。
台风如约而至。
暑气几乎是瞬间被一扫而空。
狂风暴雨和冰雹噼里啪啦来袭,硕大的雨滴和密集的冰雹砸在房顶上,比过年时的鞭炮还要响亮。
奶奶讲故事的声音被淹没在四面八方传来的噪音中。
房子的每一处都在颤栗,发出令人不安的咯吱声,像是随时可能被狂暴的台风碾为齑粉。
村子孱弱的排水系统不堪重负,积水很快没过了门槛,向室内涌入。
小柳莹和奶奶都坐到了床上,抬起脚,看着积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涨越高。
奶奶试着拿起电话,想问问儿子儿媳是否平安,渔场是否平安,但电话里一片寂静,显然电话线已在某处被风扯断,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除了她们以外的其他人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她们两个被困在屋子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风声渐小,但积水却仍然在上涨。
水墨黑一片,看不到底,令人觉得里面可能隐藏着未知的危险。
床变得不太稳定,晃晃悠悠的,似乎可能漂起来。
呯呯呯!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了,声音十分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