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毕集乡贤于此县署之内,实有一桩乡境恶事广告诸位。境下乡徒恶室游氏,屡有违禁犯法,县署此前多有训教,盼其知错自警,贼徒非但不改其恶,更以妖说诡论迷惑乡情、混淆视听……”
下邽县署中,翟慈正坐上首,将王猛代为拟写的一番说辞朗朗诵出。在席共有二三十人,俱为乡境之中各家门户代表,听到这一番言论后,神态也都各自有异。
大家俱都世居此乡,真是谁家有个丢鸡偷狗的私仇俱都清清楚楚,所以在听到翟慈如此义正言辞的训斥游氏,心情也都颇觉古怪。
“彼此都为乡亲,往年乡土旧隙如何,诸位也都各有所闻。但我今日于此声讨游氏,却无半分挟私报怨之念。区区老朽,幸蒙苍天不弃,恭受天中沈大将军雅赏嘉命,赐我王用,身领县事,牧治此境,便有开明教化、褒善摒恶之职责。游氏悖法,天人共厌,屡教不改,自取灭亡……”
翟慈讲到这里,眼见乡众们脸色微有异变,心中也暗觉得意,继续振振有词道:“有法必依,刑非虚设,王法昭然,士庶并仰。章制之美,寒伧老残、不因力微而遭轻侮,冠缨壮士、不因骄狂而乏裁制……”
洋洋洒洒一番陈辞,暂且不论席中其他人感受如何,翟慈自己已是大有感触。往年乡斗谩骂,彼此都是一路货色,骂对方的同时,自己也难免有些心虚气弱,但如今日这般高守道义、痛骂贼人的经历,委实不多。
今日到场乡众诸多,其中也未必就没有亲近游氏者,眼见翟慈一番言论听来慷慨激昂,难免有人略感不忿,突然席中一人抛出一枚木牍,正是此前游氏于乡野投散檄文,冷笑道:“翟公所论,诚是高义。若乡中强户都能奉行不悖,我等乡徒自然也都乐见乡境长享安生。但是近来偶得投书,还想冒昧请问翟公……”
翟慈眼见此幕,老脸已是一片羞恼。然而还未待其人发声,王猛已经一个箭步行上,捡起那木牍抽出短刀将之斩碎,而后才环望众人沉声道:“王业不守,关中祸乱,概非民罪。大将军督掌征伐以来,刑令慎用,不忍再加非难于劫后之众。旧年胡祸难制,生民饱受虐害,难免求生乏术,劣迹苟活。如今王事复兴,前罪旧过不审,惟求生民从速归顺入治,安享余生,泽及后嗣。”
“但仁术所施,绝非养奸怙恶,乱中旧态,不可久持,否则民祸不止!下邽所以立治,旨在庶民归于耕,老弱归于室,孺子归于学,百工归于业,乡序在建,乡德在生,乡情在壮,乡伦在传。凡悖于此,即为乡贼,不听教,不自改,不死何为?”
有了王猛出面招架,翟慈便也渐渐恢复了从容,再从席中立起正色道:“王丞所言,诚是至理。如今我既受王命所用,又有乡情所系,誓不与乡贼两立乡境之内!不独今日敬告乡贤如此,行台付我章法乡礼之重,余生都将以此为任,凡有乡士违法犯禁,虽父子不敢徇私!言及于此,不畏乡徒耳目伺望,游氏乡贼,我必捕系刑之!”
眼见翟慈已是声色俱厉,甚至大义灭亲都喊出来,乡众们纵然再有什么异想,这会儿也都不再发声,只是心中有无遐思,便不足为外人道。
总算慑服一众乡徒,翟慈心内也松一口气,继而便有一股强大的自信涌出,看一眼已经退至他身侧恭立的王猛,算是隐隐领会到何以这个年轻人日常言行举止都有一股豪迈气概,那是来自于高居道义的自信以及背靠强援的底气。
只是席中静默未久,又有人举手发言道:“翟公壮言除恶,我等也都深受鼓舞。但游氏霸居乡土多年,其势雄大难当,远非我等乡徒能够匹敌,否则不至于容忍其家祸于乡土至今……”
此言一出,在场人众俱都附和有声,翟慈闻言后已是冷笑不已,明白这些乡徒们或许也都乐见游氏被铲除,只是不愿意自己出力上阵。
这种门户自守、独善于外的想法,往年他也难免,只是现在这些诉苦抱怨声传入耳中,令他加倍的厌烦,只觉得这些乡户就该统统铲除,否则乡土永难安宁入治!
心内冷笑着,翟慈又看一眼身旁的王猛,见其只是微微颔首,便又开口笑道:“今次除恶,我自率乡勇吏众上阵,诸位若愿同往掠阵也可,归家闭门自守也可,只是切记不可助贼作乱,否则王法难容。另待游氏众溃外逃乡野,诸位若能各率乡曲收捡溃众系送县署,县下也都各有犒赏。但若有包庇罪余事迹,一旦查实,还望诸位不要怪我不恤乡情。”
这话听来便有几分凶狠,在场乡众们也都各自干笑。游氏豪霸乡土经年,翟氏始终被压制的抬不起头,他们也都清楚。
虽然很明显这次有晋军王师为翟慈撑腰助战,但想要快速击破游氏又谈何容易。若是战斗久拖无果,很有可能北面蒲城的屠各胡军或许也要趁机加入进来,乡土或要顷刻大祸,他们更没有趟浑水的兴趣。
下邽县署集众宣告游氏罪过的时候,位于金氏陂北面的游氏坞壁中也开始进行战争的动员。
游氏不愧下邽乡里一霸,虽然近来声势略有削弱,但也很快便动员起了两千余名战卒,甚至还有两百多匹经过训练的战马。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