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垂,翟氏坞主人院舍中仍是灯火通明,翟氏父子并周遭几户乡亲代表毕列席中。
“日间王景略所言,我是不做深信,什么一县之令,百里之侯?乡野何人称豪,自然勇力能当,若能一纸尊令,乡野咸服,这些年乡野纷争,又何苦搏命?他所言诸多,无非是诈辞拖延,不愿力助我家称豪乡土罢了!依我看来召其人入舍根本就是多余。”
翟虎忿忿发声,对于王猛所言,绝少认同。他幼来所知种种,便是勇力者煊赫于上,怯懦者卑微于下,所以对于王猛所言法度如何,只是嗤之以鼻,既不理解也不相信。
其人话音刚落,席中便不乏附和声响起,既有说王猛诈声拖延、人微言轻根本不足为信,也有说投靠天中行台,本就是一桩错误决定,王师眼下大军未至,才会对他们暂作敷衍,一旦大军攻入关中,其横征暴敛、凶厉姿态自会暴露无遗,甚至将他们乡众强迫迁离乡土都未可知。
说这些话的,大多都是年轻人,真正年长者发言反而不多。话里话外,俱都透露着对行台的不信任,以及对前途的不乐观。
席中一众老者们,包括翟慈在内初时还是安坐倾听,可是渐渐的,其中几人脸上已经流露出明显的失望。
“王景略所言如何暂且不论,但其人能以孤弱之众走入敌友莫测境地,安居在此,兼有谋论,胆略已是可观。可笑我关中父老,常以豪武自夸,养成儿郎俱是栅下犬才,困此坞中方圆之内,却不见天地回暖,水涨潮生。”
翟慈居坐席中,指着儿子长叹一声,此前他是觉得自家儿子勇壮兼具,可夸美乡里,然而在与王猛接触一番后,他才知乡野之外那些真正世道少贤是怎样的样子。
天中那位沈大将军,大名远播他们乡土,近侧弘武军前后两位将主,也都是英年少壮,甚至就连行台随手指派的区区一个县丞,都表现出远胜于他们乡中子弟的风采!
虽然关中动荡经年,安身守业都需谨慎,这些儿郎们有警惕性那是好的。可是在翟慈等这些老人们看来,眼下这些年轻人们所表现出来的谨慎,实在也太过了一些,甚至都可称之为胆怯,惧怕与外界的接触,惧怕乡境发生什么改变。
他们老一辈人,为了能够保全家业也是殚精竭虑,或是筑坞守境,贼势大时也都难免虚与委蛇、假作应和,或是难称壮烈,但跌跌撞撞这些年,总算也是保全方圆繁衍生息所在。
可惜这些年轻人们,自幼便生于动荡世道之中,裹足于坞壁高墙之内,不知世道之阔,不知天地之大,空有壮力却眼界短浅,已经不足与谋。
如今晋祚王师势大已是事实,原本关中称豪者被打的节节败退,立足三辅那些人多势众的豪强们都各作龟缩姿态,他们这些区区乡户讨论行台是否可信,就算争出一个确凿结果又有什么意义?
那位弘武军的萧将军入境之后便直扑京兆郊县,接连攻下数座坞壁,就算是确凿的对他们不怀好意,他们就算提前预知难道就能抵挡得住?一群待宰羔羊,掐算屠夫何时落刀,算得再准难道就能保住性命?
此前弘武军初入境域时,翟慈打算稍作投靠沾势,反对最多的便是这些年轻人们。一个个争得面红耳赤,拍胸噬臂的保证若晋军果真来犯,他们誓死也要保全乡土。
这种觉悟,翟慈同样也有,而且生死见多也更明白,求死很简单,苟活却不易。往年乡境万难之际,他若不作变通应对,这些儿郎们或许都不会长成,更没有这些作狂声浪态的机会。
日间王猛那一番言论,老实说翟慈自己也并不深信,什么王命法度的威严,说到底还需有强可恃,这王猛若非代表行台,而行台又有一旅王师驻扎近侧可以为他靠山,自身性命尚且不能保全,又谈什么其他。
王命法度威严如何,翟慈不能尽数领会,但他能够意识到一点,那就是这个王景略必然是希望能够通过他达成什么意图,因此才屡作高论说服。正如他希望通过怂恿,鼓动弘武军将乡仇游氏列作攻杀目标,以让他家于乡境独大。
行台态度可信不可信根本不重要,那是一个坐拥雄兵数十万、领土广及数千里的庞然大物,他们这里讨论行台态度如何,就跟讨论天意如何没有区别。不要说行台,甚至就连近畔的弘武军,他们都影响不了。
真正值得咂摸的是这个王猛的态度,正如其人所言,他们这区区数千乡曲,根本不在天中那位沈大将军目中,真正重视他们的还是这个王猛。无论其人意图何在,只要还想借重他们乡徒成事,在达成目的之前,肯定会对他们尽力保全,不让他们被弘武军列作清扫的对象。
所以王猛入境以来,无论是此前的羞辱还是入坞之后的冷落,都是针对王猛个人的试探。包括日间提及攻打游氏,也是希望借此稍作试探其人对弘武军究竟有多大的影响力,只是没想到王猛抛出一番让他们狐疑不定的言论。
“无论王景略其人是否可信,弘武军王师精勇却是无可置疑。大荔城刘王拥众虽多,竟然任由那位萧将军安然过境而不敢攻,一旦刀锋指向乡野,远非我等乡徒能敌。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