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家旧事难免要为世道所知,整个家门都要丑态示人以成全一个出淤泥而不染的烈妇形象,这对于日渐艰难的桓家而言又是一种打击。
很明显这选择对桓豁而言也很艰难,他跪在地上默然良久才沉声道:“多谢大将军法外留情,全我兄弟旧谊,更为葵娘标榜节义,使其无瑕彰于此世!”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且很快付诸施行。
几日后在一次行台集会上,江虨以其妙笔将事迹毕陈表章,桓豁顺势请以身代偿兄罪。这件事在行台中引起不小波澜,许多人都参与其中进行讨论,影响力很快便扩散开来,葵娘这位贞烈娘子的事迹也越来越得到广泛的流传。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尤其是这种人性中的闪光点,更加能够触动生人心扉。而行台也适时作出表态,有感于民妇贞烈足可称王道教化表率,由是特赦罪卒桓温,盼其归家之后谨守德行孝悌勿失。
桓家这一个在河洛之间不甚起眼的门户,也因此成为时流热议的一个焦点。但这件事也的确算不上是一件好事,且不说桓温旧年劣迹再被翻起,尤其其母并兄弟不能容忍家门贤妇,将之驱逐出府,种种凶厉,俱为世道所不耻。
葵娘其人,并非什么世家娇女,尤其早年甚至还有为娼劣迹,但正因如此,形象反差之大才更让人叹奇,也更能激发底层民众们的怜悯心肠。当桓氏家宅所在于坊中被披露出来之后,更有众多坊间生民聚集桓氏家门之外,痛骂家门中老妇可厌,不识人世间最珍贵的德行操守。
在这样的氛围中,桓温纵使得于特赦,返回家门,可想而知也绝对不会得到家人的关怀善待。尤其他的老母甚至不愿见他,让桓云、桓秘兄弟两人将桓温强阻在门外,更于室中痛骂道:“劣子败尽你父贤声烈名,娼女为祸家门,逼迫老妇为世道加辱,你还归家做什么?家门之内还有什么要供你践踏!”
桓温长跪门外,听到房中老母训斥,更是忍不住泪如滂沱,痛哭得几近昏厥。最终还是桓冲不忍,将兄长佝偻瘦削的身躯搀扶起来,暂且安置家门偏室内。
此事因由桓豁挑起,他近来于家门内也是处境尴尬,多受老母及兄弟冷眼,若非眼下整个家门尚需他来支撑,只怕他要如桓温一般被厉声斥骂。
桓温悲憷,几不能起,一直等到桓冲连番告求,桓豁才行出房门前往探视。
“三郎、三郎你不该……罪祸是我自招,至死也无怨言,如今得免,但却更加戕害家门,日后泉下还有什么面目去见父、祖先人……”
眼见桓豁行入房中,桓温又是蒙脸悲哭起来。几年的戍劳折磨,于他心志也是一种摧残,已经很难再保持往年那种坚韧豁达。
桓豁却不为此悲声所动,他站在桓温身侧沉声道:“往年你敢忘恩负义,追从庾氏作乱,心中可有丝毫为家声所想?如今家声如何,也不必你来操心,若我兄弟几人并无才力回挽家势,负此骂名理所当然。我今次发声救你,纯为割舍往年教养恩情,至于日后,便是各行异路。”
“三兄,你……”
桓冲终究还是少年心软,听到桓豁言辞如此决绝,心内便有不忍。
然而桓豁却又转望向他:“买德郎你要深记,目下世道正是王业大昌之年,凡才力贤士,必将因此而有出头之日,切勿为当下短困遮蔽自弃,你我兄弟协力共进,日后宇内澄清,王业壮兴,酬功盛宴无患不得一席之地!”
讲到这里,他又望向桓温,叹息道:“葵娘待你情挚恩重,我家却待其太过刻薄,我决不能为饰家声而埋没她贞烈德操。至于你,阿兄,我是深盼你余生都能善待以报,不要再辜负了她。河洛喧哗,非是安居良处,稍后我安排人护送你们东出,至于是归旧乡还是东南,也都由你,去处如何,不必道我。”
说完之后,他便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