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临到年末爆发出合肥这一点不和谐之声,但所牵动的毕竟只是少数身在上游人心,对于江东广大士庶而言,回顾咸和十一年这整整一年,无疑是成功的一年,王业大昌的一年。
首先最重要的自然便是皇帝大婚亲政,这意味着最高权力终于归流正态。虽然皇太后临朝几年也是颇享盛誉,但这毕竟只是从宜的非常过渡时期。
果然皇帝正位之后,边事屡有开创,尤其梁公沈大都督虎行中原,一举收复河洛旧国,往年困守江东一隅的晋祚朝廷,眼下已是坐拥天下三分有二。
虽然河北、关中、蜀中仍在逆贼掌握,但那些奴势相对于早年的穷凶极恶已经不可同日而语,永嘉之后的倾颓惶恐一扫而空!越来越多的时人坚信,扫除群逆,复尽旧疆,仅仅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而已,这才是真正名符其实的中兴!
如此一份殊荣,自然是上至君王、下至群庶俱都共享。所以这一年的各种典礼活动,也是南渡以来所未有之盛大。
而作为亲身斩获殊功的吴兴沈氏,时誉一时间也是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梁公沈维周虽然谦逊不改,愿以食邑分飨将士,但台中也不能如此薄于功臣,驳回此请,更益其封。而沈氏无论身临战阵为用的族人,还是沈充等在都族人,都是大受所益。
尤其那个新生小儿沈阿秀,襁褓之中便被封为县公。虽然是分其母丹阳长公主曲阿食邑而封,但也足以彰显帝眷深厚。
如今单以名爵而论,沈氏祖孙三代并封公爵,及下封侯者群立庭门,可谓荣盛至极。如此厚重恩赏礼遇,虽然台省之间也颇有微议恐将无以复加,但更多人还是认为实至名归,无可挑剔。
而更令时人侧目的,则就是在去年中原战事中,凡江北众将于事创功者,得以封侯者将近百人!
如此大规模的封爵,甚至超过了中兴之后王敦、苏峻等历次叛乱平定之后,而且那几次内乱之后的封赏,多多少少带着几分权门瓜分安抚的味道,而这一次却是实实在在的因功论赏。这么多受封者,其中出身寒素者便占了将近一半。
所以一时间,大江南北也充斥着明君贤臣、勇将壮卒、盛世将启的褒扬欢呼声。
乡籍无问,郡望无夸,高谈不论,雅调不弹,唯得弓马,壮取公侯!凡王治之下,一时间无论世风还是各种王事,俱都变得壮阔无双。
但人能眼见者,往往只有表象的浮华喧嚣,但在这表象之下所掩盖的裂痕,却已经让能眼见者感到触目惊心。
新年之后的三月初,都中一家门户举丧,早前跟随淮南王往江北一行的陈郡袁耽,归都后便一直病体沉重卧榻不起,虽然熬过了寒冬,但最终还是死在了这万物萌发新生的春日里。
原本这也只是一件小事,袁耽虽然略享时誉,也曾任事内外,但终究未入显流,一人之死,并不值得过分关注。
但这件事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和谈论,因为一个久别于人前的大人物再次一部分人的视野中,那就是王导。王导遣其儿子王洽亲设路祭,并沿途相送一程,对袁耽的礼遇之重可谓令人侧目。
虽然王导早已经淡出时局,但是这样一个人物,只要其人仍存于世,无论荣辱与否,其人一举一动必能牵动时流人心。
而袁耽的丧礼,也果然因为王导这一举动而得到更多关注,甚至不乏时人议论纷纷,是否袁耽其人果然有什么大才隐于怀内未为世道所知,王导借此以作示哀?
“我于彦道,无非衰老悲于盛夭罢了,一时有感而动。至于彦道究竟是否有隐才未显,这一点实在是见仁见智。若是往年仍居典选,那也不得不说,原本我是觉得彦道其人的确儿辈之中秀出之选,但若审于实际,还是远于江北任事群贤少进啊。”
在某一次家中子弟集会中,面对一些子侄好奇发问,王导也笑着略作解释。他遣儿子前往路祭,也仅仅只是表示一点自己的哀念,倒没想到还被时流关注引申出诸多意味。
王导对袁耽的评价,倒没有在王氏诸子中引起太大波澜,只是言及江北用事群贤,难免各生诸多感想。
许多王氏子弟,都与沈维周一轮入仕而用,可是如今境遇却大大不同。王家的失势体现在方方面面,对于他们各人也都有深刻影响,往年这一带给他们荣耀的家世,如今却给他们带来了不少的烦扰。
无论他们对于沈维周是何想法,但也不得不承认,如今的沈维周,已经远远不是他们能够评论的了。若再妄论臧否,非但不会得到什么相应,反而要被人视作嫉恨之厌声。
但也总还有人不乏好奇,比如王导日渐长大但却还未任事的三子王洽便开口问道:“那么依父亲来看,沈维周其人究竟是忠是奸?”
这问题实在有些严重,但其实在年前年后这段日子里,常有许多私下里场合不乏人就此争执不休,当然主要还是因为淮南军悍然攻取合肥一事。这一件事虽然被很快按捺下去,没有引起广泛的讨论,但不得不承认,无论在什么时候方镇做出这种事情,都不可以良善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