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东市,位于大桁东面乌衣巷与丹阳郡城之间,占地在几十顷之间,可以说是如今都中物价最高所在,小到衣食用度,大到兴家置业。
比如说桓温,就任京畿所近秣陵两年有余,也只能在建康东市置办一座广阔不足十亩的小小别业,面积规模较之北面不远处的沈园不过斗中一粟,但前市后居,养家已经绰绰有余。
居任建康,才能高低与否尚在其次,毕竟台臣实任庶务本就逊于地方,若不居任三公那种规格公府,即便有能力,也得不到太多体现的机会。所以身在建康,最重要的还是日常往来应酬交际所积攒的口碑时誉。
往年桓氏家道中落,衣食尚不能为继,桓温也因此自绝于人前,世道能有雪中送炭者终究是少,即便往年有什么亲密往来,也都因此搁置。
桓温年纪不大,但也饱览世情冷暖,所以当稍有余力时,便走了沈氏的门路在东市置产,原本意思倒也不是兴家置业,不过是为自己在都中应酬往来时能有一个固定的地点,却没想到这园市日常收入竟然还要远远超过郊外别业田亩所出。
家事没有困顿后,桓温才有更多精力和心情去追求自己的个人前途。而能够在东市拥有这样一个稳定产业,也让他在与同僚交际中加分不少。
今日别业中,甚至连前面的门市都关闭,只为营造一个清静的待客环境,只因为今天的客人不同以往那些同僚。
作为今天客人的庾翼,自然也能感受到桓温这一点郑重用心,他坐在别业后院不高的阁楼上,望着街面上那些熙熙攘攘人群,笑语说道:“能于此中繁华得于一席之地,元子也算兴家有道。我倒是有些好奇,不知前庭园市日收几何?”
“此处见日所得,不过数千万余之间,若是告于往来豪客,不过只是见笑于人,略得养生之意罢了。”
桓温闻言后便也笑语道,他与庾翼之间的交情,在这种小事上自然没有隐瞒的必要。
庾翼听到这话后,脸色不禁微微一变,继而叹息道:“往年人或道我,沈维周擅于治世,我尚报以一哂,如今才知自己识浅。如此方寸,日盈近万,若以春秋而计,三代之家何愁不能自立?”
听到这数字,庾翼是真的惊了一惊,这样一座格局逼仄的别业,实在太不起眼,居然每年都能得于百万数钱的盈利,可知如今建康繁华之甚。
“人或以此为功,我却以此为患啊!遍览史籍,追及三代,凡有大成于世者,岂有贾中求得?如今我也是家业无计勉强为之,但却仍不敢让群弟涉此浮华而迷于心智,仍需躬耕于田,才可长立此世啊!”
桓温虽然受惠于此,但却并不觉得商贾昌盛乃是国之幸事,听到庾翼这么感慨,便叹息回答道。
“可惜浮华迷人过甚,能与元子一般高识洞见者终究乏乏。商贾浮游于世,自有巨货入于其门。短利骤得,足以令人欣然忘忧啊!譬如当下边事,维周草草立约,则江东物货并输于北,使其得以物用无缺,更可因此进望诸夏啊!”
庾翼端起杯中酒一饮而尽,继而不乏感慨道。
桓温闻言后稍作沉吟后才说道:“似梁公此类才惊于世者,毕竟殊少。或因才大急逞,所以不能安心求索田亩。但这毕竟只是异数,若能长久锐进或是无忧,大凡稍有挫折,则必百弊丛生,不能自安,自取于祸啊!我也是闲来妄窥高义,以梁公之能,未必不能洞见此中隐患,但如今中州饥渴,明知商贾虚荣,但为解燃眉之急,也是不得不为啊!”
听到桓温这么说,庾翼也是长叹一声:“财货之迷人,所惑者岂止贤愚两端。就连我这中人之质,眼下也是深为所困啊!往年偶闻维周因此以论,财之于人,如筋骨志气,虽庄生之贤逸,不能免于此困。往年我还因此讥笑,如今是深有所感啊!”
他这一番感慨,也实在是有感而发。原本以他这样的权位门第,本不应该为财所困,但前段时间因为王愆期之事,他已是掏空了家底。
说到底还是少见了人心险恶,主动求告沈充认打认罚,结果沈充开出的价码,简直令他瞠目结舌。
庾翼虽然出身清贵,但若论及家资,实在无甚可夸。往年大兄在世时,虽然权倾朝野,但却洁身自好,绝不因私欲而求诸公器,所以庾家本身也并未因此权位而受惠多少。当然,以隐爵惑人而大索民资的三雄庾条不在此列。
大兄在世时,庾翼甚至连出仕都不能,而他的丈人门户,也仅仅只是略得清誉,并无资货相助。等到任事于历阳,虽然得于物货东进的便利而坐地分财,但其中大部分还要输送给荆州的二兄庾怿,他自己能够积累动用的本就不多。
原本庾翼是无需因此受困,可是当他打算耐下心来经营自己能够掌握的部曲私力时,才知无财寸步难行。
虽然沈充答应帮他解决来自江州人家的攻讦,但索求财货却是巨额,根本就超出了庾翼的承受能力。沈充在这方面倒是表示了极大的豁达,表示愿意自家先垫付江州人家的要价,容许庾翼慢慢筹措。
当沈充放弃了刁难之后,台辅们在这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