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庾亮已经死了,但那些因其受害者却还未能尽数走出创伤。但是清议这个战场,长久以来便是颍川人的主场,哪怕是青徐人家在这方面都要稍逊一筹,自然要为乡人遮丑,所以庾氏所受到的非难反而不多。
沈哲子所面对的情况较之温峤还要严重得多,温峤所承受的无非一些牢骚怨气而已,可沈哲子所要面对的,却是一群目标明确、一定要将他搞垮的人。而且他的黑材料,较之温峤那是只多不少。
温峤这个尚书令首当其冲,遭受攻讦,可以说是给今次的清议定下了一个基调。就连堂堂的台辅重臣,都能被物议抨击的这么狼狈。来日再攻讦沈哲子区区一个后进晚辈,自然也就更加无所顾忌。
所以眼下的局面对沈哲子来说,温峤就像一块磨刀石,将时人的斗志给磨得锋利起来,待到一刀斩向自己,那就绝不留情了。
“清议自有其诡偏,你可不要等闲视之。眼下你乡人在都确是不少,但若论及发声,终究还是有逊。当此非常之时,一动不如一静。我听说你门下有人四面游走,多有厚礼结交时贤,要当心反为其害啊。”
虽然不乏幸灾乐祸,但温峤还是板起脸来告诫沈哲子一声:“你这小子常行诡道,或是想以此摊薄物议所非,但依我看,此谋多半是要落空。”
沈哲子闻言后便干笑一声,不作更多解释。他心知自己在今次的清议中是绝难幸免,所以前不久与钱凤商议的初期应对策略就是,既然非议难免,与其让那些非议集中在一个方面,不如自曝其短,将那些舆论的非难给分散开,满身虱子不怕咬,而自己这一方则完全放弃争辩防守,集中力量来宣扬他那些旧勋。
只要旧勋能够立住脚,那些乱七八糟的非难便不足将他完全打压下去。
所以,近来沈哲子的门生四处出动,可谓是招摇得很,但其实除了分摊物议以外,也不乏是要以此混淆视听,掩藏他的真实目的。但这些事在火候到达之前,哪怕对温峤都不好仔细解释。
可是一直到现在为止,针对沈哲子的大规模批判都还未露端倪,可见对方是有着相当严密的组织步骤,并不过多分散力量,一旦发动起来,可能就成汹涌之势。
温放之在席中听着父亲跟驸马的谈话,脸上不乏困惑不解,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阿爷匡扶危亡,累功至今。驸马百骑勤王,击破贼众收复京畿,这都是赤金一般的事实。时人清议所论,怎么就不言这些事迹,要一味的攻讦人非?如此的偏视偏言,对世道又有什么益处?”
温峤和沈哲子听到这话,不免都是苦笑一声,不知道该怎么对温放之解释。
清议的主力,乃是在野的世族成员,所谓看人挑水肩不痛,他们对于维持世道平稳的艰难之处,认识本就不及在位者那么深刻,同时作为后备的参政者,他们也有自己的利益诉求和政治野望,热衷于发表看法,臧否人物,指点江山。不必对自己的言论负责,如果能用言辞撬下几个在位者,自己还能替补上场,至不济也能邀取一二名望,可谓无本而万利。
这些人不在其位,却谋其事,是有讨厌的一面。但也并不能说就完全没有存在的意义,最起码能够提供一个监督的作用。就像在庾亮执政时,如果能够受到清议的约束,苏峻那场叛乱未必就会造成那么大的动荡。
庾亮一意孤行,不给地方上的世族发表意见的途径,那些人难免会有积怨,落实在行动上,就是大量地方势力趁机作乱。
不过相对于温峤的完全无奈,沈哲子对于清议其实是不怎么看重。这一制度或有其意义所在,但在当下而言,其实还是弊大于利,暴露出当下世族整体仍是苟安当下,进取不足。在和平年代,这一制度或许能够有效制约和监督执政者,但在动荡时期,唯有强权进取,才是唯一出路!
不过就算是想要营建一个强权霸府,也要讲究策略,张弛有道,才能将已经极为分散的权力逐步收回。在这一点上,沈哲子的丈人肃祖皇帝可谓个中高手,审时度势,广引众援,但可惜终究还是败在了枝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