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中混了一段时间后,敢于当面挑衅的人已经不多了。
加上沈哲子也在有意识的收敛,毕竟他也没必要满世界树敌,能够和睦相处、礼尚往来最好,所以他的这一面渐渐便被人所遗忘。可是这一次被殷融一次又一次的撩拨,再显露出来,仍然光彩摄人。
那被当面呵斥的殷家叔侄,本身也是呆愕当场,过了一会儿之后,殷融才反应过来,整张脸已经涨红如同油炸虾壳一般,两眼更是隐有火光吞吐,嘴角颤抖不已,过了好一会儿,才陡然发出一声咆哮,挥着手中铜柄如意便往前扑来:“貉子竟敢如此辱我,必与你这竖子不共戴……”
咆哮声戛然而止,那是因为沈哲子从袖中掣出一柄尺余长的利刃,眼泛冷光直望着殷融。他这个贴身带着兵器的习惯,还是当年被庾亮强迫入台城的时候养成,至今未改。
当然在台城内贴身藏刃有些不合礼制,但是一来沈哲子几乎不会露出来,根本用不到,二来他本身便有剑履上殿的尊荣,只是自己不以此自恃罢了,在台城里贴身带着一柄短剑,即便被人看到,也无人能够诟病。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沈掾快快收起尖刃,彼此都是公府共事,何至于要到兵刃相迫!”
梅陶在一边急的直跺脚,心内已是懊悔到了极点,他就不该接这件事,得罪人的是王彬,引起事端的还是殷融自己。至于这位驸马,行事确实霸道了一些,但是说实话,如果不招惹的话,对方待他向来也是礼数周全,并不冒犯。
殷浩随之清醒过来,他眼见沈哲子亮出兵刃的同时,一时守在门外的驸马贴身班剑甲士也冲了进来,忙不迭上前一步,将叔父拉了回来,继而眼望着沈哲子凝声道:“驸马是打算在台内行凶?”
沈哲子闻言后轻笑一声,屈指一弹剑脊,说道:“殷君此言不当,若真是奸佞当场,哪管是什么场合,举剑即杀!但若只是区区一二庸人怨夫,实在不配污剑。意趣有悖,本也不必言多,穷逐言伤,强撩至怨,谁人之过?世事纷繁扰人,我又何尝不是年少性厉而孤胆?胸怀稍逊,或是年长德厚,也未可知。”
梅陶听到沈哲子已经将殷融贬得一无是处,还要警告别人不要惹他,简直急得冷汗都冒出来了,忙不迭开口说道:“彼此俱是性情,言语或有互伤,但终究也是府内同僚,诸位即便不见于我,还望能稍念太保,勿作厉争。”
沈哲子听到这话,连忙将尖刃收起递给身后的班剑,继而上前一步深深施礼,一敛狂态说道:“年少性狭,未有容敛之雅量,失礼于长史面前,实在惭愧,敬候长史问责。”
梅陶听到这话,嘴角已是忍不住一颤,心道眼见刚才那一幕,我哪还敢问责你?不怕你骂人,也要担心被你亮刀子看一看。
殷融那里本来已是气急,再眼见沈哲子如此作态,心内更是恨极,作势便要前扑。可是殷浩却知眼下单轮人头他们都不占优,再纠缠下去只会更加自取其辱,忙不迭上前去揽住叔父,只是望着梅陶流露出哀求之色。
这酒楼本就是宾客往来之地,此时已经有许多左近台臣们问询赶过来,远远站在那里看热闹。梅陶也知道沈哲子实在不宜再留下去,且不说这件事是非如何,荣辱如何,单单太保府内属官居然在外争执大闹起来,太保脸上不会好看,也是他这个长史的失职。
所以,梅陶便又望向沈哲子,掩袖轻轻摆手,示意他先走。
沈哲子出了一口气,也没必要再留下来,于是再对梅陶和另一处的曹曼施礼,然后才转过身来对旁边仍有些迟钝的孔混摆摆手,一同离开了酒楼。
行出不多远,孔混才叹息道:“殷洪远这又是何苦!一时执迷得失,先邀辱于人,后取辱于己。进退失据,实在可叹。”
沈哲子刚才言辞激烈,这会儿神态却是平静。其实他与殷融本就没有什么大仇,彼此本来就没有什么交集,就算共同在公府为官,但是注定路数不同。但这世上总有人恨人有笑人无,将自己的不如意归咎旁人。
沈哲子年纪不大,但也算是时局中的老江湖,这种没来由的怨气怎么可能还会忍耐下来。他以南人而活跃在时局中,本身就是困难多多,如果凡事容忍,旁人不会觉得他有雅量,只会觉得他外强中干。
况且,就算殷融没有得罪沈哲子,沈哲子也不希望这样的人出任会稽内史。倒不是说殷融有多卑劣,关键是根本没有任事的心思,行善不能,为恶都没有能力。沈哲子之所以要谋求一个典选之职,就是希望能够用自己的力量,来稍稍遏止一下时下渐浓的虚妄之风。所以他在东曹掾任上,是不可能举荐那些玄虚之士。
眼见沈哲子还算听话的离开,梅陶不免松了一口气,继而又望向已经气得口不能言的殷融,想要开口安慰劝勉几句,却不知该说什么。
殷融被殷浩搀扶着才能站稳,他双目紧闭,半是羞愤,半是心恐,不敢多看周遭那些观望之人。沈哲子那一番指责,可谓字字诛心,一时怯于对方势盛不能即刻反击回来,与他而言已是致命打击。
他一刻也不愿多留在此,气郁于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