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闹,也不讨要太多,每天只要些许薄粮活命即可。可是随队几天之后,却有一夜哗变,他们仿佛约好了,直接将随营的辎重哄抢大半。杀又不能杀,阻又阻不住,到了天明时,不只那些流民一个不剩,辎重也差点都被抢空。”
沈哲子听到这里,已经略有目瞪口呆,这件事他是知道的,杜赫过江不久便遭遇了一个不小的损失,那时候他已经回到吴中乡里,得信之后便连忙指示京口集粮驰援。不过在那信中杜赫只是言道贪功失算,遭乱民哄抢,细节方面却没多说。
现在听萧元东讲起,才知这些乱民居然是他们自己招来的。如果说遇到成编制的武装力量,对战不利而丢掉辎重还倒罢了,可是居然被一群流窜的难民给诈住,换了沈哲子自己也真是难于启齿。
郭诵闻言后便也叹息道:“北地形势确是如此,人心奸猾浮躁,那些小民确是受害甚苦,因而也就变得不再愿意信人,更不愿将命托于旁人。往年李使君初镇地方,因不忍见小民流散受苦,甚至以军粮赈济,也是依附者极众,一时声势大盛。但若一旦粮困,又或战事失利,这些小民即刻就会离散四野,所害尤深。”
“羯奴也知小民易附难安,因而故意在四野多造杀戮,将小民驱赶往各坞壁依附。有的坞壁因容纳太多,粮尽之后不战自溃,有的则纳入敌虏,被内外夹攻而击破。早年各镇也是身受此苦,流人来投,若不接纳,情不能忍,义不能彰。但若接纳了,这些小民又忠奸难辨,隐患重重!”
“是啊,我等在南塘戍守也是迟迟无功。虽然仍是多有流人来投,但早先受了教训,也不敢放手去接纳,而且垦植时多派兵众把守,但仍然免不了有流人携着发放的粮种工具私逃,屡禁不止。”
萧元东讲到此节,也是满脸无奈,以往在江东时,总觉得过江后可以放开手脚去做,自然会有大量建功的机会。可是真正到来之后,才发现处处都是障碍,处处都束手束脚,不止要担心羯奴来攻,还要面对当地的坞壁主排斥,甚至于那些看似可怜的流人都防不胜防。
对于北地的形势,沈哲子也是所知大概,往往都是从旁人口中听来,但细节上却没有深刻的感受。如今再听两人言道此节,不免也是大感头疼。
这两人所说到的问题,倒也不足以说明人性卑劣或高尚。当战火频频,朝不保夕时,人和人之间的信任本就荡然无存。士族高门、军头悍卒自然尤其生存之道,小民当然也有求生的自由,短视也罢,奸猾也罢,最起码那样做能让他们看到眼前活命的机会。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让小民固依长留?”
虽然心里已经大概知道了答案,但沈哲子还是不死心的问了一句。
“有自然是有的,乡人彼此信任,结堡自守,不纳外人。又或私扩部曲,广掠方圆,将那些流人囚禁起来,作马牛役使。温和些的,那就收容大量寡妇,招揽流人壮丁入赘,待其安家生子,再作驱使……”
郭诵乃是北地悍将,对于坞壁经营也是独有专长,许多控制人身自由的手段都是信口道出,侃侃而谈。
沈哲子听得很仔细,但却仍是忍不住的失望。这些手段用来经营坞壁以求存还倒罢了,但若想凭此积攒起足够征讨并且打败羯奴、进望天下的力量,则远远不够。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沈哲子也就明白了为什么永嘉之乱后,多是胡人在中原大地驰骋,但却少见汉人英姿。并不是因为武勇太逊,而是因为欠缺一个有效的发动和组织手段。
胡族通常部落为兵,这意味着起家最初就占据了绝对优势的地位,拥有了相当一批足够忠诚的军事力量。趁着动乱四方出动,积累财货,掳掠人口,很快就能成事。
但是汉人的社会组织并不具备这种优势,以家庭宗族为单位,本身的动员力便已经处于劣势,而且又有定居一地的生活习性,安土重迁。
像沈家这样的武宗豪门,虽然拥有发动万人的动员力,但一方面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根本没有战争经验的样子货,另一方面那种根深蒂固、安守乡土的想法不足支持四方征战。
而被迫流散各方的普通民众们,虽然也诞生出了乞活军这样的武力团体。但是乞活军内部本身就矛盾重重,派系林立,而且领导者也和北府军头面对同一处境,那就是没有一个明确的政治目标。
没有目标所带来的后果就是做事根本没有长足规划,只能辗转各方派系之间被人当枪使,受制于人。譬如拥有乞活军背景的后赵李农,先是在后赵为将,替后赵击败了褚裒所发动的一次北伐,致使褚裒忧愤而亡。
后来李农又大力支持冉闵背叛后赵,但是冉闵为了获取东晋的帮助,毫不犹豫的干掉了李农。但是当时冉闵已经僭越称帝,东晋既没有理由,也没有义务去援助他。
李农就因为这样一个根本不可能实现的诉求,结束了自己糊涂的一生,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当然冉闵杀李农的原因有很多,既因为李农与东晋朝廷有仇,也因为其人本身对冉闵而言就是一个威胁。总之就是活着糊涂,死的懵懂。
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