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段时间,沈哲子除了时常在沈园待客以外,其他的时间,便是在家里陪一陪家人。
既然出仕的事情已经确定,以后沈哲子是很难再有太多的闲暇时间,即便是在都内为官,也要常住在台城内,不再有太多自由。
人一旦有太多选择,惰性不免就滋生出来。整个社会渐渐流向务虚,其实也不是无迹可寻。时下诚然有许多人谋求进步,但对于那些得势的人家子弟而言,本身并没有出仕担当家业的需求,于是便懒于任官。
而这些人在某种程度上便影响到世风,会让许多人以此为美,称有贤隐之志。其实说穿了就是懒,不肯受到太多约束。而世道对于这样的行为,舆论上又没有形成强烈的谴责,因而越演越烈。
虽然言称魏晋士人有避世之风,但其实从底子上来说,魏和晋还是有所不同的。最起码中兴建制以后,宇内沸腾,山河动荡,非无为之世,所以这种世风也就很难与中朝混为一谈。
以往沈哲子不算真正进仕,所以倒也不妨入乡随俗,但如果真的担任了官职,也就不愿再放纵自己。所谓改革世风,如果连自我约束都做不到,那么他所倡导的事情又能说服何人?
所以现在沈哲子是很有一点后世寒暑假临近开学那几天的想法,时不我待,及时行乐。
管制或许能让人一时顺从,可一旦有了能力反抗,长久积压的压抑必然又会爆发出来,变本加厉。尤其是对家人这种特殊的关系,如果太严格了,必然会让人情淡薄,乃至于众叛亲离,所以更好的方式是引导。
沈哲子与兴男公主名为夫妻,但其实说是养成这个小娘子也不为过。因而对于沈哲子有什么改变时人观念和行为的想法,兴男公主往往是第一个承受的。
比较让他感到欣慰的是,这个小女郎十岁出头到了他家,长到现在已经基本形成了一些对事物的看法,所幸并没有长歪。而且这女郎本身的个性又极为鲜明,也并没有流于对沈哲子彻底的效法,沦为一个翻版。
为了给公主营造一个有别于时下的生活环境,沈哲子也是煞费苦心,衣食无缺、无忧无虑还是最基本的保障,更多的还是让这女郎面对生活要自己主动起来,不要活成其他权贵人家妇人们一样悲秋伤春、香闺满怨的模样。
早年南苑的经营,已经让兴男公主较之时人有了更多的想法和创造力,而且因为有了沈哲子不遗余力的支持,这些想法很多都实现起来。单单这一点,已经让这个女郎拥有了超乎常人的自信心。
虽然兴男公主的创造力大多体现在奢侈家居方面,并不能益于世道。但这是生活环境所带来的限制,而且沈哲子也无意要把公主教导成为古时嫘祖那样的圣母,只是希望这个女郎能够过得更充实快乐一些。
这一段时间,因为宾客登门太多,兴男公主也实在懒于应酬。那些登门的各家女眷,来来去去只是一番说辞,听得多了自然也有烦腻。
公主府东厢一个跨院里,沈哲子正在低头翻看一些乐谱,在他面前书案上则摆着一些琴瑟笙箫之类的乐器。他本身倒不是对这些雅戏深恶痛绝,哪怕在后世时,关于音乐其实也不乏好听或是不好听的鉴赏力,早年不乐意接触这些乐器,主要还是没有时间。眼下难得安闲,倒也并不抗拒摆弄一下。
不过大概是他本身就欠缺这方面的雅骨,那些冗长的文字谱,单纯的字拿出来他倒是认识,但是组合在一起却是完全看不懂,更不要说手捧秘笈全凭自悟了。
旁边小侍女瓜儿看着郎君手捧一份乐谱,神态肃穆冷峻,眉头微微蹙起,似是一副深忧国计的模样,不禁抿嘴暗笑。跟随在沈哲子身边这么久,她哪会看不出郎君因何会有这幅神态,可是那些乐谱在她看来却是非常清晰明白,乃至于葱白手指都在袖子里暗暗和拍。
可见天赋有长短,半点难强求啊!
不过这个小瓜儿倒是猜不到沈哲子眼下所想,他确实在思考有关国计之事。
时下的乐谱是文字谱,所谓旧调重弹,乐曲旋律如果单凭口述身传,久而久之不免就会失真,悖于旧韵远矣。所以需要有独立于旋律之外的一个标准标识,那就是乐谱。但是用文字记录乐谱又会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受到了识字率的限制,不能广泛传播。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音乐又有雅俗之分,雅乐那是高层专享,乡调俚曲才是小民自娱。所谓郑声淫乐,不登大雅之堂。音乐雅俗与否,甚至于上升到政权的威严和合法性。
历史上谢尚北伐,于牛渚采石而制石磬,为江表钟石之始。而钟石之乐,便是大雅之音,在时下而言,是一件很庄严肃穆的事情。
沈哲子没有音乐方面的造诣,因而对于音乐到底能不能塑造人格,心里也是存疑,存而不论,并不太过关心。他所关心,或者说所联想到的,是从眼前这文字谱想到了后世的减字谱。
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和社会元气的积累,高端的总是在向下传播。
譬如后世欧洲皇室跌落尘埃,许多生活方式便成为当时新兴阶级效法对象,等到挖无可挖,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