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阿县署内,纪友身披一件白色氅衣坐于庭中,坐在他对面的乃是县中长吏马明马行之。
竹制的书案上摆着诸多籍册账簿,马明正拨弄着算盘快速运算,一直过了小半个时辰,这个出身沈家少年营,年方弱冠的年轻人才抬起头来,神色有些阴郁道:“明府,若真尽数依照对面索求拨付,县中存粮或将告罄……”
纪友听到这话,神色亦有几分难看,思忖了良久才沉声道:“给他们。”
马明闻言后便领命起身,率领庭外已经等待良久的县中佐吏匆匆离开,前往与前来索粮的历阳军兵尉接洽。
“维周啊维周,你还要我等到几时!”
纪友行至凉亭中,坐在了胡床上,眼望着墙外天空,脸色颇多怅惘。
早先沈哲子离开时曾叮嘱纪友不妨委曲求全以保存实力,待沈家人离开未久,历阳军便掩杀而来,在琅琊郡中一战击败王舒,随后便水陆并进冲进了曲阿。尽管心内尚有诸多不甘,但就连京郊唯一成建制的王舒军都被击败,凭他手里这一点宿卫残部,也确实没有顽抗的底气,只能递表表示顺服。
或许因为态度可嘉的缘故,加之他家乃是丹深蒂固的旧姓人家,归顺之后,纪友的官职未动,苏峻甚至还将他原本继承大父的封爵又增五百户,顺便给了他一个五等轻车将军衔,准他于境内招抚流民并宿卫残部。
基于心内根深蒂固的忠义之念,对于苏峻的礼遇,纪友是不屑一顾的。但是由此他也益发有感于沈哲子所言,苏峻起兵确是与中书交争,北人内讧,而非要与天下人为敌。如今庾亮已死,朝廷的大义名分尚不知会归于谁家,他们这些吴人实在不必过分踊跃去抛头颅、洒热血,作无谓牺牲。
曲阿沦陷之后,苏峻部将张健便率众在县中扫荡。为了保存此地乡人元气,纪友不得不随军出行,去一家家说服那些激于忠义据地而守的人家放弃无谓抵抗。
这个过程自然遭到许多非议讥讽乃至于斥骂,但在纪友的努力下,曲阿境内终究没有发生太多的厮杀,也几乎没有涌现一些趁乱而起肆虐乡里的强人,总算维持了一个平稳。
因为纪家所具有的乡望,以及纪友本身的配合态度,像张健这种历阳悍将也没有对他过分为难。历阳军在曲阿境内没有肆虐太甚,张健也只是要求纪友征发一批民夫在县内构建一些营垒等军事设施,当然还必不可少的索要了一部分钱粮。
这些事情,纪友也都予以配合,甚至主动将早先宿卫们携带的一批军械交了出来,原本修筑用来顽抗的营垒要塞也都腾了出来,也帮助张健对那些宿卫残部进行整编。
如此配合的态度,反而让张健有所狐疑,并没有接纳那一部分宿卫残部,而是让属下统率着安置在了句容。
接下来张健便率部东进,至此便彻底隔绝了曲阿与京口方面的消息往来。接替张健戍守曲阿的乃是历阳军管商部,相较于张健,管商则要贪婪得多。曲阿富饶之名早已传遍大江两岸,管商移镇此处后,当即便狮子大开口索要财货,甚至纵容兵士们在乡中劫掠。
面对这种形势,纪友早先的委曲求全发生了效果。县中大族们本身力量并未损失多少,面对历阳军这种小股侵扰掳掠予以迎头痛击,各家并未损失多少,反而让曲阿原本平稳的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管商对此自是大为光火,强令纪友出面调停,否则便要集兵大掠曲阿乡土。到了现在,纪友对历阳军的行事逻辑也有了一个了解,索性直接调集县中吏员死守县署,闭门不出。管商率众在县署外叫骂数日,终究还是没敢肆无忌惮的行凶。
彼此对峙的局面一直持续到张闿离开建康,被任命为督丹阳东军事,由其出面调停,彼此之间气氛才稍有缓和,没有酿生兵事。
管商率众老实不客气的住进了沈家遗留下来的云阳庄园,并对云阳乡内沈家诸多工坊产业大肆破坏。纪友自知沈哲子是怎样一个脾性,只要历阳军不能将沈家连根铲除,无论他们事成还是事败,管商所为都会被沈哲子惦记上,早晚会因此而饮恨。
因为彼此关系恶劣,管商虽然强兵驻扎县中,但索要财货之类,纪友统统不予配合。到现在对历阳军的底细他也了解差不多了,其兵虽然悍勇,但也不敢过分掳掠乡里以至于激起民变。其他地方的乱象,主要还是因为各自乡中豪族趁乱鼓噪生事,为虎作伥。
曲阿初期的平静,让纪友有底气勾连乡里,与管商部对抗。而且管商军中不乏被收编的宿卫残部,其中不乏纪家故旧,这也让管商不敢过分逼迫纪友,而是自己率众在乡野中掳掠,搜刮财富。
纪友对此即便有心回护,也无力作为,幸而早先已经尽力疏散或是集中安置乡民,所害未算太深。
再得到京口方面的消息,已经是暴雨过后数日。大业关几名游骑悄悄潜入曲阿县中,带来了京口方面和前日大捷的最新情报。这自然让纪友倍感振奋,过往这段时间,可谓是他平生未有之苦闷,表面上虽然尚算平静,私下里却是磨剑霍霍,剑刃都磨薄了数分!
他本以为沈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