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岸上那一幕笑问道:“老丈,那些豪奴所言是真是假?莫非都中真有贵人家普集庄客,助其安家?”
那船工有些拘谨,听到这问题后,连忙回答道:“正如郎君所见,都中有千金沈郎于曲阿等县置业,需要大量庄客佣工。那些豪奴要抢在市监前面将人接走,送去一人便能在贵人府上领取一份赏钱。这秦淮周遭码头,不乏有人常年以此为生,所获颇丰。”
年轻人听到这话后却仍不怎么相信,他由北面往南来,所见最不值钱便是人命,自然不相信江东会有人家居然肯花钱雇人而且还善待之。因而听到这话后,年轻人便笑语道:“若曲阿真是良善去处,老丈你为何不去投奔,还要在这江波上奔波往来?”
船工听到这话,脸上便流露一丝无奈:“只因伧门太气人,逼迫沈家只能用伧……只能用北人为佃,才许他家在左近州县立业。卑下祖居丹阳,无缘投奔乐土。”
年轻人听到这话,神色更异,还待要发问,便听仆下汇报道:“郎君,褚君已经到来,着人上船引领郎君前往相会。”
听到这话,年轻人脸上顿时涌出喜色,也无暇再去追问以满足心中小小好奇,吩咐仆从给这船工一些赏钱,然后便在随员簇拥下了船,疾行去见友人。
码头之外便是一片开阔平地,有一片专门修筑供士族官员们迎来送往的凉亭矗立在那里。年轻人行到近前,便看见一个身穿青衫、神态简傲的士人站在凉亭前,脸上更是涌现喜色,大步迈开行到那士人面前,还未开口,语调已经隐有哽咽:“不意我还有幸能在江东见到季野贤兄……”
那前来迎接友人的士人乃是河南阳翟褚裒褚季野,如今官居吴王文学,乃是名满都中的侨门名士,素有皮里春秋之称,喜怒不形于色。此时见到故交,神态虽然平淡,但眼神却也生出几分涟漪,拉着年轻人的手臂便返回亭中,示意仆从以纱帐隔开尘埃,摆出早已经备好的酒水。
“年初我便得信,每人遣人在都中各处渡口等待道晖,日月流转,心中已不敢多想……天幸道晖总算安然抵达,使我不负旧谊!”
褚季野拉着年轻人的手感慨说道。
这年轻人名为杜赫,京兆人士,早年随父祖滞留关中。随着今年关中形势急转直下,父祖俱为所害,幸得故旧营救,辗转过江而来。
彼此坐定后,年轻人言到这大半年来所遭受的磨难,以及家人大半流离,讲到了动情处,已经是忍不住潸然泪下。褚季野见状,感慨之余,也对杜赫温言安慰。
“季野兄,如今北地板荡,刘逆已亡,然而石贼已经势大难当,西据关中,东望沧海,其势无人能遏,或恐有南窥之意,朝廷应该早作防备啊!”
良久之后,杜赫才渐渐稳定住情绪,继而便神色忡忡言道如今北地的形势。匈奴伪赵已经灭亡,取而代之的却是更加凶残暴虐的石氏羯胡。如今羯胡势大难制,早已经占据北地大半河山。
“我行过历阳时,所见其部诸多彪悍骄横,更是拦江设栅,隔绝东西水道,盘查过往客旅。北地阴云渐浓,江东却仍内外失和,恐非社稷之福啊……”
褚季野闻言后,神态间也掠过一丝忧色。只是他心里纵有什么想法,也向来不习惯在人前宣讲,沉默半晌后便扯开了话题:“收到道晖的书信,我也派人四方打听,得知尊府于襄阳还有流散家人,已经派人前往去寻访,不日应该能有消息。只可惜穆侯早亡,若知有宗人南来,应该也会振奋非常。”
听到这话,杜赫神态又是一黯,他家在关中也是望族,只是自家这一支卷入匈奴内斗而受殃及。原本他打算渡江以后投靠族兄杜乂,却没想到杜乂早已经病亡,如今孑然一身,却不知要如何在江东自立。
褚季野也看出杜赫心中忧虑,便笑语安慰道:“道晖你出身名门,素有清趣奇志,一时或有艰难,久而人知你之贤能,要在江东立身也非难事。”
“是了,倒要请教季野兄,如今江东有多少出色人物?想必季野兄已是显于当世了吧?”
抛开心头那些烦绪,杜赫笑语问道。
褚季野听到这话,却是微笑着摇摇头:“时下都中有并称三甲,与这三人相比,余者也只能敬陪末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