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哭之后,庾亮眼角犹带泪痕,英俊脸庞憔悴苍白,在行出祭殿时,脚下一滑,整个人仰面跌倒,昏厥不醒。
再醒来时,已经是将近一个时辰之后了,虽然神智已经清楚,但庾亮神智仍是混沌,然而他却疾令仆下服侍他起身。由床榻上缓缓起身后,头脑更觉一阵昏天黑地的眩晕。
由大行皇帝弥留垂危至今,足足十多天的时间,他几乎没有安眠过。苑中、台中一应事务铺天盖地涌来,将他压得几乎透不过气。太子于大行皇帝灵前继位,率众臣请皇太后出苑临朝理政,派遣使者往各地发丧,忙得他足不沾地。
眼见庾亮脸色苍白没有血色,仆下心中不忍,低语劝道:“郎主实在需要休养……”
“不必说了,叔预回来没有?”
庾亮挥手打断仆下之语,靠在榻前以手扶额,神态不乏痛苦。
“早间得信,二郎已至姑孰,若舟行无阻,明日应可入都。”
“怎么这么慢!”
听到仆下回报,庾亮眉头更是深深蹙起,眼下他身边正乏人用,得知庾怿行程这么慢,心中顿时不悦。然而眼下愤怒也无济于事,他靠在榻前休息片刻,又让仆人取来冷水洗面,再出门时,脸上已经没有了倦容,再次恢复以往的方正威严。
庾亮行出官署后,便有众多台中官员上前问候以示关心,人多嘴杂,这让庾亮思绪更加混乱,耐着性子回应几句,而后便拉下脸来沉声道:“诸位都身系国任,难道署中无事?为何在此寒暄作妇人姿态!”
众人听到这话,神色都有几分尴尬,却不敢面忤庾亮,各自灰溜溜散去。
议事厅中,王导以降台中重臣毕集于此正在议事,眼见庾亮疾行而入,反应都各不相同。王导嘴角抖了抖,继而站起身,目露关切道:“元规体中无恙否?”
“不妨事,多谢太保关怀。”
庾亮脸上挤出一丝笑意,继而由何充手中接过一份议程,然后便坐在了王导身侧的席位中,环顾众人一眼,说道:“方才所议何事,继续吧。”
随着庾亮入殿,气氛一时间便有些沉凝,众人再议事起来便不似早先那么从容,看看堂上并肩而坐的两人,神态更加拘谨。
庾亮坐在席中,眼睑低垂,状似正在认真倾听殿中众人议论,其实大半心思都不在此。近来所议诸多都是国丧之事,余者虽然也有议论,但能议出结论的却少之又少。因而庾亮无论出不出席,其实都没有太大关系。
然而在这关键时节,庾亮却知绝对不能松懈,不再给对方一点可趁之机。早先淮北之事,已经令他极为被动,郗鉴得以离都,旋即王导便录尚书事。早先他稍作试探,以内外有别,提议遗诏辅政名单中剔除郗鉴之名,却遭到王导的拒绝。这让他更加确信,这两家已经有了实质性的接触。
如今辅政群臣中,除台中重臣外,以方镇而得列名者,只有江州刺史温峤、徐州刺史郗鉴。看似两家仍是平分秋色,但是另一位辅政之臣丹阳尹羊曼,与王氏素来亲厚。在这样一个过渡的时局中,任何一点微小的差别,都会给人造成一些错觉。而这错觉一旦影响到行为,便会造成更多的麻烦。
所以,哪怕身体状况实在堪忧,庾亮也不得不咬牙坚持。一直等到议事结束,夕哭之后,庾亮休息了小半个时辰,然后又匆匆去拜访陆晔。南士近来上升势头明显,可以稍作借重。
温峤离都之后,他这方一时片刻找不到可以接替丹阳之人,因而庾亮打算退而求其次,希望能争取到一个吴郡郡守之位。最起码在表面上,要与王氏维持一个平衡局面。
关于如何维持日后局面,庾亮已经思虑良久。在中枢,有太后和他支持,不会有什么大的变故。最让他操心的还是各地方镇,压制荆州已经是台中达成的共识,因而尽管荆州位居分陕之重,仍然被剔除在辅政之外。
至于徐州方面,确是他一时操切,轻信郭默之能,致使局势糜烂,拱手送出。继而被太保发力将郗鉴推出,让他没有了插手的余地。尚算庆幸的是,三弟庾条与沈氏联合,集结京口各家迫使郗鉴移镇,又给他争取到一点机会。
所以,庾亮紧急把在江州已无太大意义、作用的庾怿召回,除了帮他分担些许眼下事务之外,庾亮也打算顺势将庾怿安置在晋陵。如此一来,徐州方面虽然不复太大优势,但也不至于完全没有影响。
然而也正因此,庾亮亦看到他不希望发生的一幕,那就是沈氏渐渐壮大,甚至已经有了影响京口的能力!
尽管此事他早有预料,但是发生的太早了,让他有些不知该如何再处理与沈家的关系。若再过个几年,局势渐渐稳定下来,无论沈家壮大到哪一步,他都有信心将之压制下来。然而现在朝局刚有更迭,沈氏便显露出如此强硬姿态,让庾亮心中不免有些隐忧。
与陆晔有所接触,除了谋求吴郡之外,庾亮也是希望能够暂借吴中旧姓望族的影响,对沈氏激进的势头形成些许压制,给他争取更多的时间。
之所以要针对沈氏,并不是庾亮对其家有什么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