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女见叔侄俩已经向外走去,手臂轻轻一甩,竹筐便挂在了竹楼一角,而后她便步履轻盈追了上去。
这庄园占地面积极大,并不逊于一个小型的集镇。许多原本龙溪庄园的庄人们看到沈哲子出现在此,脸上纷纷露出惊喜之色,疾行上前问安。沈哲子便也停下来,笑着询问这些庄人们此处生活劳作如何。
沈宏看到这一幕,心中不免便有些吃味。这半年来他与这些庄人们也算披荆斩棘,同甘共苦,但在庄人们心中的位置,竟还不及这个侄儿。以往他或许不会关注这些,但随着任事垦荒以来,便渐渐意识到,庄人们这淳朴喜悦之下,便意味着对一个人的能力和功绩发自心底的肯定。
庄人们对沈哲子的态度要比对自己热切,这让沈宏有些不爽,便也打算让沈哲子也不要太开怀。略一沉吟后,沈牧便板起脸来,沉声道:“哲子,过往大兄对你太宠溺,我又不在家里照看你的学业,如今你也已经成家,更该勤勉于学,近来治经求学可有松懈?稍后我可要考校你一下。”
沈哲子听到这话,心内便不禁腹诽,这三叔终究还是安排的太近,就该一路发配到舟山,一年到头见不到几面,这样才能真正清净。
不过来时他也有准备,听到这话后便笑道:“我终究不是安于进学的性情,我家经学义理之事,还要靠兄弟们担当。今次来会稽,一则陪二兄去贺家议婚,二则也是去虞氏为家人请师。若顺利的话,云貉他们今秋或能拜入虞氏虞喜公庐下听经。”
沈宏初听沈哲子的话尚有几分不悦,待听到最后,眉梢不禁一扬,疾声道:“虞喜公乃我吴中大贤,他真愿收云貉他们几人为徒?”
江东诸多名流,像死去的顾荣、贺徇还有沈哲子老师纪瞻,这都是第一序列学问和功业俱有建树者。而再往下便是庐山大隐翟汤、会稽虞喜这样的隐士,他们虽然并无事功显名,但肥遁清逸同样著名,各自也都有学理建树。沈家迎娶公主,还向虞喜请教诸多礼制问题。
沈哲子是注定不打算在学问上谋求什么建树,也没有那个时间和耐心。沈家在文化事业上的开拓,便要靠那些堂兄弟了。
拜师虞家,他也不奢望兄弟们能学成什么饱学鸿儒,名动南北。最主要的还是派人去虞家抄书,上次去虞家看到那宏大的藏,沈哲子便颇为眼馋。把人打发去抄上几年书,自家有了底气,便可以进行文化上令人瞩目的创举,那就是修史编书。至于时下比较流行的注经,暂时还是不要碰了,这不是财力可以堆出来的。
沈宏倒不知沈哲子更深的想法,只是为儿子云貉或能拜师虞喜而欣喜不已。他也算是沈家附庸风雅、热衷往文化士族里钻的那一派,诸多子弟最喜沈峻那个安于学业的侄子,像沈哲子还有沈牧这种不安于室的,都不大得他待见。尤其沈哲子,担了一个纪瞻弟子的名头,却诸多不务正业,在沈宏看来,真是最大浪费!
那北地娘子崔翎低头行在两人身后,视线却不时望向沈哲子,神态中不乏好奇。她虽然早先不认识这位郎君,但对其名却早有耳闻,庄园内诸多原本沈家的荫户,一旦言及主家必要说起这位在吴中颇得令名嘉誉的郎君。在他们言语中,这位郎君简直就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吴中第一等的少年俊才。
但今天见到后,听这叔侄二人谈话,这娘子却没看出郎君有何异于常人,只是态度和蔼,眼界并无高低,寻常荫户上前礼拜也能停下来笑谈几句。至于其他,也与寻常少年人相仿,都是好动难安,不肯安心进学。
正前行间,道旁芦苇荡里突然噗嗤噗嗤飞出一只羽色光鲜的山雉,低空从道上掠过。沈哲子下意识抬头望去,身后却传来一声轻响,旋即一道乌影急速从视野中划过,接着那已经飞出极远的山雉便蓦地栽落下来。
沈哲子心内一奇,转头望去,只见那小娘子崔翎颇有几分气度俨然的收起一个竹制弹弓。
察觉到沈哲子稍显怪异的眼神,崔翎脸色下意识一红,她用弹弓射取猎物,完全发乎本能,多赖这一项娴熟技艺,父女两才能在苇塘中保住性命。看到那山雉一时忘形,倒忘记了身边还有旁人。
“阿翎娘子好娴熟的弹术,有时间倒要请教一下。”
有仆从飞奔上前将山雉取来,见那山雉肋下中弹,翅羽却没有太多损坏,沈哲子益发感叹这位小娘子弹术精妙。他对弹弓倒不陌生,家里就有一个此道狂热爱好者,兴男公主除了弓箭便最爱好此道,在余杭林氏邸舍里光各种弹弓就挑选了好几个,只是技艺便就马马虎虎了。
崔翎听到这话,心内些许尴尬荡然无存,笑语道:“手熟罢了,实在难当郎君请教。”
随着距离庄园渐远,视野所及便是一片极为辽阔的湿地沼泽,连绵的草甸郁郁葱葱,低矮茂盛的芦苇下到处都是浅水。沈宏先登上一条竹排,才指着这一片沼泽说道:“因这泥塘所限,庄后大片平地都不好开垦。若能将这里修整出来,庄左水田连成一片,年后再往四周开拓,便能一路顺畅,大得其利。”
待沈哲子也上了竹排,沈宏便将一根竹篙往水下一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