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饭饱过后,我的脑袋已经渐渐变得晕乎乎起来。走在大街上,天色已近黄昏,按人界的时令来算,现在应该是春末夏初,跟须臾境倒是差不离。落日熏风,吹得我一阵儿暖一阵儿凉,脑袋越发迷糊。
“都怪你,偏要叫什么酒……现在——嗝——可好……我像是要醉了……”话说到一半儿,我就站不住要往至知身上倒去,还好他伸手及时扶住我,又把我立回去。
我甩甩脑袋,只觉得越发昏沉,眼看着就又要倒。这小子还算有点儿良心,让我靠在他身上,他架着我,我们踉踉跄跄往前走。
“我们……要去——哪儿啊?”
“咱们先找一间客栈住下。在人界,可不能再睡树洞,不然的话……”
我虽然已经迷糊,却还清楚地记得接下来的话。这几日,他对我说得最多的就是这个——“会被抓起来烧死”。
还没到人界的时候,我天天心里想着、眼里盼着,恨不能插双翅膀飞过来,可现如今真来到这儿,心里反而没有那么急切。我要看人间百态,不在于一时,我要找世间最聪明的人,或许也不在于这一世。倏忽万年,于我不过须臾山中的一段好眠。我要找的那个人即使不在这一世,那也不打紧,我可以慢慢儿来。
生平第一次做梦,是我在人间的头一晚。
我梦到老树妖耆宿,它仍然立在须臾山巅,枝繁叶茂,披风沐雨,可不知怎的,总显得孤单。老树妖,没我整天缠着你说话,你会不会感到孤独?你说那孤独钻心蚀骨,所以万万年来,你很少说话,只愿自己像个死物,没有感觉,便不会痛苦。
翌日醒来,天尚未明,我到处找至知都没找到。一间间房的房门被我敲得山响,被吵醒的人顶着惺忪的睡眼,好脾气的安慰我两句,坏脾气的对我一通乱骂。
我独自坐在院子里冰凉的石凳上,不知不觉竟两行热泪下来。虽然知道至知是去办他的正事儿,但我心里还是很难受,恍然好像被抛弃。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人界,我无家可归。
也不知道一个人暗自垂泪多久,天才大亮。我一个潇洒倜傥小公子,可不能在人前出丑,于是我躲回房间里面,打算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但奇怪的是,这个时候眼泪却反而流不出来。
于是我只得大睁着干涸的眼睛,独自在房中呆坐许久,直到日上三竿时至知才回来。他一推开门,就见我木头似的坐在那儿,估计被吓得不轻,所以赶紧凑过来在我身边左转一圈儿右转一圈儿,像是在怀疑我被除妖人施的什么法术给定住一样。
我抬起眼来看他,他见我眼珠子还能动,才长舒一口气在我身边坐下来,说:“还好,眼珠子还能动。”
“老实交代,刚在哪儿鬼混呢?”
“办正事儿。”
“在——哪儿——”我不依不饶地问。
他见没办法含糊过去,于是自己给自己倒杯水,抿一口,老实道:“城隍庙。那附近有很多乞丐,向他们打听事儿比较方便。”
既然他已老实交待,我便不好意思再追问什么,再说下去真有点儿无理取闹的意味,可这怎么行?跟我矜贵公子哥儿的形象完全不符啊。于是我选择最简单直接的方式来表达我的不满。
“我要吃饭。”我要花他的钱。至知是有钱的,昨日付账时我看见的。管他是偷来的还是抢来的,反正我要花,不花不足以泄我心头之恨。
钱可真是个好东西,怪不得常听小妖怪们说起人界为几个钱勾心斗角的荒唐事。如此这等事一定多如牛毛,以至于我随便走在大街上,都能看见那么一件。钱啊,真不是个东西。
我混在人群中,一边咬着烤鸡腿一边看热闹。大街正中央有一个书画店,门前悬挂着高门大匾,一负剑侠女正和店里一个小伙计争得面红耳赤。我从围观人的碎语中还原出这场争执的大致经过。
话说姑娘来这店里,挑中一把墨画折扇,很是喜欢,欲买下送人,但苦于身上没有带足够的银钱,准备先打个欠条,等她把东西送完人回来再拿钱来付。但在这个世界上,欠条这种东西是多么不可靠。小伙计不依,姑娘却也不肯退步,如此这般那般,一直闹到现在这个局面。
“你这小子!姑奶奶我又不是要赖你的帐。说好回来再付,就是回来再付!”
“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自古就是这么个理儿,你甭说那么多没用的!不给,嘿——就是不给!”
“我说过我没带够银两!”
“那就等你带够银两再来——我们生意人不讲情,只讲理。这可是丹青柳生的墨宝,怎么能让你空口白条就拿了去?”
听到这话,人群“轰”的一声就沸腾起来,个个儿口里都议论着丹青柳生,听起来这似乎是个很了不得的人物。
“我要的就是柳生的,其他人的姑奶奶我还瞧不上眼儿呢!”
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分毫不肯相让,一个非要先给货再送钱,另一个坚持先拿钱再放货,简直水火不相容。
那折扇此时拿在店小二手里,被他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