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允准严诩在石头山上重建玄刀堂之后,皇帝就一直都想悄悄来这里看看,奈何石头山实在太远,他身边的眼睛又多,只能作罢。
然而,他始终当这儿是自己的后备营,这些年没少关注过外甥的这片基业。如今得偿所愿,他虽说前呼后拥,可目光还是更多地落在了那些朝气蓬勃的少年弟子身上。
他并不喜欢看到一群磕头虫,因此在最初一大堆人行礼过后就吩咐了今日一切礼仪从简,随后又在有随行内侍呵斥几个胆大的少年抬头窥视御容时,再次出声阻止。
“朕又不是卫玠,难道会被这些孩子们看杀了?他们之中,大多数父兄为国捐躯,如今以玄刀堂为家,朕看他们就和看自己的孩子差不多。让他们多看朕几眼,知道朕长得什么样子,让他们认识君父,这不是应该的吗?”
见皇帝此话一出,刚刚那出言呵斥的内侍登时噤若寒蝉,严诩心中高兴,立时附和道:“皇上说的是,除却千秋他们几个,这里很多人都是您从前没见过的,我给您介绍一下。”
他伸手指去,发现一个个少年都因为皇帝刚刚的鼓励而抬头挺胸,面上挂着自豪和自信,他就干脆由近到远,沿着人群一个个点了过去:“皇上,这个是黄岩,他父亲是……”
刚刚布置好防戍赶过来的越千秋远远看着严诩用三言两语挨个介绍那些玄刀堂弟子,立时站住了,心里却不由得惊叹严诩的记性。
要知道,之前他和严诩去北燕的那大半年不提,再往前的那些年月,严诩在玄刀堂的时间固然不少,可身为掌门毕竟还要保持威信,偶尔传授武艺时那也往往要面对一堆人,并不像他这个大师兄这样没事就和人打成一片,可即便如此,严诩还能记住每个人的名字和家世!
就连侍立在皇帝左右的悠的越老太爷独自一路逛过去,最终和皇帝那一行人汇合时,时间已经至少又过去了两刻钟。面对叶广汉和余建中那责难的目光,他却没有半点掉队者的不安,反而没事人似的往皇帝身后一站,连解释都没有一句。
而皇帝也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首相曾经消失过似的,又走了一段路之后,眼见金戈堂赫然在望,匾额上那三个字异常醒目,可对联却是不伦不类,一边四字,一边六字,他不禁略微侧头对身后说道:“阿诩,听说这金戈堂三个字是你题的,这左右的对联又是怎么回事?”
严诩一路上笑眯眯地看着戴展宁和刘方圆在皇帝身边引导解说,一点都没有嫌弃他们抢风头的意思。此时冷不防皇帝这一问,他微微一愣,一个没注意就说漏嘴了
“那是因为千秋念了一首词,我一时感慨,就题了金戈堂三个字。然后在左右分别题上了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也是那首词里的。”
“哦?”皇帝这才转过身来,饶有兴致地看了看越千秋,“千秋,莫非又从鹤鸣轩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什么古籍,还是你爷爷没看过的好词?”
越千秋有些幽怨地看了一眼严诩,见师父一副不好意思卖了你的模样,他知道自己接下来恐怕又要出一部《稼轩集》,只能干咳一声道:“皇上,爷爷日理万机,对于诗词小道之类的东西就没那么关注,我嘛,闲着没事干,自然比忙忙碌碌的爷爷更有收获。”
皇帝没兴趣听他胡说八道,直截了当地说:“那你把这首你爷爷没听过的词念给朕听听。”
尽管知道那首词一出来,必定会让别人认定自己的政治倾向,可既然严诩嘴不紧,越千秋心想反正今天是搅浑水,越浑越好,当下也就毫无顾忌地念了出来。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上下两阕念完,四周围一片寂静。就连一直都对鹤鸣轩出品的大堆诗文集子很不以为然的林长史,此时也不禁沉默得眯起了眼睛。而更多听出了这首词中鲜明借古讽今之意的人,则是惊疑不定。
孙权的功业自然是不俗,而代晋立宋,而后北伐的刘裕,则是更加传奇。相反,刘裕之子的那场北伐则是完全的笑话,还引来北魏反过来兵抵长江北岸。
这首词真的是卫朝末年的?不是最近刚做出来打算借古讽今的?可如果是讽,那是劝北伐还是谏止北伐?
而就在这时候,今天一直都很老实的萧敬先却是抚掌笑道:“好一个金戈铁马,气吞山河如虎。只为这一句,作词之人便该流传千古。回头我定要将此词挂在中堂!”
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之际,众人还在想萧敬先难不成支持北伐,就只听外间似有人侍卫呵斥人的声音,但很快就再次安静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急促的脚步声。
不多时,一个侍卫模样的壮汉便匆匆赶了过来,单膝下跪禀报道:“皇上,已致仕的裴大人求见,说是皇上若不见他,他到时便只能一头撞死在山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