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是郭照不担心“她”,并没有将甄氏当作一回事。他笑了笑,又安心啃起另一只鸡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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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丕走后,郭照闲来无事,还是喜欢去宫中读些史书打发时间,期间夏侯楙过来关照她几次,一来二去,她在宫中过得比在丞相府还要舒适。
她任职的大半年里,除了与曹丕一起撞见皇帝与何晏密谈,就鲜少见过什么大人物进来了。只有一些无名小吏,才会隔三差五地来这里例行公务。
辽东的捷报已于数日前传来,她数了数日子,以为曹丕再有几日就该回来了,因此她研读枯燥的史料时,还能看得饶有兴味。
又是一卷看完,她将看了半日的书简抱回藏书室,本欲提前回府休息,却不想在离去时,瞥见一个男人的影子,斜斜地越过一排书架。
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看不出身形。只能看出他以簪束发,穿着普通的衣袍,乍一看,有些像曹丕平日里的装束。
郭照脚下犹豫了一瞬,轻轻抬步,朝那道身影走去。
视线飘过书架,甫一入眼的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它们的主人似乎很是羸弱。玄色的衣袍静静垂在地上,那人站在窗前,却不知在看些什么。
她心中没由来地升起一阵忐忑,正欲悄悄离去,站在那儿的人却已经发现了她。
“站住。”略微耳熟的声音,有着暗暗的沙哑,少了几分威严,气势尚有不足。
郭照顿了顿,只一瞬便记起这声音的主人,她无法离去,只得回过神,缓缓走了回去。
“陛下。”她低着头有些意外,皇帝站在书架投下的阴影里,像是在躲避着什么。
看相貌,皇帝似乎比曹丕大上那么五六岁,只是身材不如他高大健美,单薄的身子外面,罩着宽厚的衣袍,好似压得他喘不过气来,面色虚白,更显瘦弱。
他像常常隐匿在阴影里,不见阳光的病人,他平静的面色与漆黑如深渊的眼睛,看得人心底微微一虚。
“朕知道你,曹丕的女人。”
郭照扯了扯嘴角,没让皇帝看见她无语的神色。
“留在这做女史,倒是屈才了。不如朕将你送到皇后身边,让你好好地侍奉她。”她一直垂着眼,奈何皇帝凉薄的目光一直不肯放过她。
皇后?
郭照没有应声,虽不知皇帝打了什么主意,心底却升起一个不妙的猜测。
上次,何晏就曾暗示,皇后及她的族人,不满于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欲效董妃之法,将曹操除之后快,以卵击石,也在所不惜。何晏说她是“发了疯”,曹丕也道皇后是不欲收手的,奈何她的打算已被曹操洞悉,恐怕她下手之日,便是丧命之时。
“今早朕从皇后身边醒来,大致知道眼下已是覆水难收,朕劝不了她,也劝不了自己。就因为这样,朕恐怕已再无机会见她了……”皇帝负手,从阴影中走出,站定在郭照面前,漠然道:“倒是你,兴许可以去见见她。”
郭照听后立即顿悟。她攥了攥微微出汗的手心,喉头却极为干涩。
皇帝一字一句间,都透露着皇后已是功亏一篑,香消玉殒。她下手这样迅速,却不料曹操的人早就黄雀在后。
无论皇帝出现在这里是否偶然,他想拿郭照的命给皇后陪葬、向曹操与曹丕示威的意图已经表露无疑。
郭照听完,心中却不似方才紧张了。她定了定心神,镇定自若道:“妾去见皇后之前,有一番话想对陛下说。”
想来皇帝已将她视为将死之人,态度淡然地首肯了她的请求:“说。”
“陛下您是大汉子民的陛下。丞相才刚平定了北方,作乱的青徐两军还不安稳,北方将定,余孽未清,只有丞相才能压制平衡他们,百姓才刚刚休养生息,权利的更替只会使他们不安。没有了丞相的威严,又有谁能平定这一切?”郭照笑了笑,眼底尽显寒意,她自答道:“陛下也很清楚,朝中没有人能办到。”
皇帝皱眉,几欲反驳,郭照却不等他,缓缓抬眼,静静地直视着他,道:“皇叔刘备,当年为求保命,对陛下的嘱咐阳奉阴违,不见得是个陛下需要的可堪大用之才。但他却聪明得很,没有像董妃与国舅那般,以卵击石,反倒是另辟蹊径,以图东山再起。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道理董妃不懂,皇后殿下也不懂。”
“恐怕陛下心中也没有把握,如果皇后殿下成功了,她的父亲与兄弟,又会不会是下一个曹操?所谓外戚之乱,陛下幼时应当深有体会。”眼见皇帝已面露恼怒之色,郭照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嘴上却是不停,她道:“再者,伏氏根本没有曹丞相的能力去摆平他死后留下的烂摊子,只会让局势回归原位,闹得天下再大乱一次!”
汉时外戚之祸屡屡发生,到了皇帝的祖辈父辈时,为了压制外戚,开始宠信宦官,这才使得大汉根基更加腐朽。
郭照心中苦笑,暗道这些日子看完了藏书室的大半史料,终是派上了用场。
皇帝不会不懂得这一点,只是他的制衡之术,玩得终究差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