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来了。
“阿兄!”曹卉的声音立刻变了个调。曹丕来了,她的靠山也来了。她自己的身份本就比曹苏高贵几分,又更为年长,这会儿靠着曹丕,也谅曹苏翻不了天。
之后,曹丕似乎对两个妹妹训斥教育了好一番,只是声音不及之前大了,屋里的人也听不详细。
任昭容已将注意力转回了书上,她才看进一行字,立在前方的少年即拂袖而去,衣带间香气郁郁,险些熏得她打了个喷嚏。
再抬首时,少年已然消失不见,地上还摊着乱七八糟的几卷书没有收拾。
看样子他是气急了,不会再回来了。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将散了一地的书收拾起来,她瞥见竹简上的“方术”二字,对那少年身份的猜想又多了几分确信。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探了过来,拇指上还戴了一只雕工细致的草纹玉鞢。这只凭空冒出来的手吓了她一跳,手的主人不知何时走近她的身边,无声蹲下,一点声响也不曾有。
她骇然,下意识转身后还没来得及看清人脸,就被裙裾绊了一下。下一秒,一双臂膀赫然出现在她身后,将她轻轻托住。
“慢些。”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独特的气味慢慢迫近,还有一丝微妙的熟悉感,像是……迷迭香。
任昭容眨了一下眼睛,略显粗糙的麻衣领近在咫尺,不同方才那个少年身上的锦衣光滑细致,却是一样的柔软……只要自己一低头,鼻尖就能触上那片染着馨香的领口。
托着她的人一偏头,两人同时停顿一下,彼此的气息在狭小的空间里巡回流动,任昭容下意识抬目,看到他正垂着眼睑。此刻,他们真像……两条相濡以沫的鱼。
“多谢。”她向后蹭了蹭,也脱离了曹丕的环绕。
然后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继续整理着地上的竹简。
曹丕半坐在原地,也顺手拾起一卷书,双眸却是看向眼前的少女,寡淡的目光在她的腰肢上轻轻一扫,又收了回去。
再低头卷书时,他不知看见了什么,沉默了好一会儿。半晌,才听他说道:“女君方才在看这些书?”
“嗯。”任昭容将书简收拾好了,还有最后一卷在曹丕手上,他也不还,只是拿着拿书,深邃如海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他戴着玉鞢的拇指时不时在光滑的竹简上摩挲,略显无措。
不过是一堆讲方术的书,天道方技,阴阳五行而已。她也不知如何对曹丕解释之前的少年,或者说懒得解释,只“嗯”了一声就作罢了。
谁知曹丕听了她的肯定之后,薄唇微颤,强装淡然的面容也崩坏了似的,露出些许尴尬困顿之色,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任昭容望过去,他就别开眼,转而站起来将手上的书简随手一放,塞回书架里。他的手搭在架上,微微一顿。窗外投入的阳光倏然黯淡,好像大朵白云被风赶来,遮蔽了金乌。白皙的指尖在黄绢上点下一片阴影,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事,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尔后他竟一声不吭地走掉了,莫说打招呼了,连一个示意的眼神也不曾有。
看着他的衣袖转眼消失在拐角,然后是一道“啪”的声响,关门的声音不轻不重,却是足以令人心中一悸。
任昭容站在原地,又成了透明人。
她摇摇头,今日怎么总与“贵人”犯冲。
这个念头仅在心中停留了一瞬,她又转身将手上捧着的一摞书简按照标示,一封一封地放回去。
她手上这一捧多是有关岐黄之术,药石之理,暗道曹操的藏书类目齐全……待她将最后一卷放回去时,瞥见手旁边的一封竹简,似乎是曹丕刚才拿的那卷。
未经思索,她手一轻挪,将书拿了下来,摊开一看。
“凡将合阴阳之方,握手,出腕阳……下缺盆,过醴津,陵勃海,上恒山,入玄门……”
一段暧昧且禁忌的文字被毫无顾虑地展现在眼前,任昭容匆匆一扫,“哗啦啦”地将竹简卷了回去。正待系上细绳时,她又停住了动作,转而将书简重新摊看,细读了一遍,暗笑古人矜持文艺。
怪不得曹丕方才的表情有失常态,原来是因为这本……房中术。
可他后来又因为什么生了气呢?
***
何晏,祖父为灵帝时期的大将军,身为外戚,一时独大。何家曾是当时最显耀的一门权贵。后来何进与宦官争权失败,身首异处。后来董卓进京,废了少帝与何太后,何氏一族彻底没落。
何进的儿媳尹氏也是在何家分崩离析之际,被曹操看中。彼时尹氏早已是寡妇,独自抚养幼子何晏,曹操遂将他们孤儿寡母一同收进府里来,并将何晏当作亲子养育。
只是听说何晏并不稀罕这个继父,他在曹家高傲孤僻,从不合群,也更加不会看人脸色行事,反倒愈加张扬。
任昭容低头看了看离自己脚边只有一寸的锦衣裾,这次是略显浮华的堇色,丝线在斑驳的日光下泛着不同的色彩,犹如与天边余辉连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