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时那种政治氛围下,作为一个根红苗正的人不计较她身上的黑底子,这件事是让她相当感动的。
而且经历了迷茫、麻木、消沈后,她已渐渐回转为冷静、认命、无求。
在媒人的劝说下,当时的她想的就是舞台已经把她给甩了,永远回不去了,那么好,不如就找个丈夫结婚,像别人一样平平淡淡过完一生吧。
如此她才会嫁给了一个没有什么文化,对戏剧一窍不通,也根本不感兴趣的丈夫。而支持他们婚姻的全部基础,仅仅只是镀银工得知她这些年的遭遇,出于同情而湿润的眼睛。
只是又有谁能料到紧随其后的峰回路转呢?
1976年年底,刚刚结婚两年后,因为政局突变,又一次“落实政策”竟让俞宛妤回到了吧“北方昆曲剧团”。
1977年的春天,她开始重新练功。很快人们发现,她不但以惊人的速度恢复了过去的舞台表现力,甚至她的票房号召力也大大超过了当年。
1978年她重登舞台,当她第一回演出传统剧目时,就获得了满堂彩,连续几场观众爆满,票子全部售出。
她的戏装照和便装照由此开始不时出现在报刊杂志上,广播电台请她做专访,电视台给她的演出录影,众多的戏迷们甚至跑到后台去请她签名,期盼有幸能与她合影。
她成名了,成角儿了。做了二十几年的梦,绕了个大圈子,却几乎于一夕之间就美梦成真了。怎能不让人百感交集?怎能不让人欣喜若狂?
但倘若她的遭际仅是这样简单地否极泰来,那生活也就太容易让人把握了,命运作弄人的手段也就太显低劣了。
世上没有什么事儿是单纯的好,或是一味的坏的。事业的成功一样给俞宛妤带来了烦恼与不幸,她的婚姻开始出问题了。
本来,在她刚刚重返舞台的时候,她婆家的兴奋与欢欣绝不亚于她自己,几乎所有婆家人都扬眉吐气,以她为荣。
但很快事情就变味儿了。
因为每日清晨都要去护城河边吊嗓子,她很难再把家中的早餐安排好了,公婆对此看不惯。
她的丈夫也对她戏总是散得太晚怨声连连,很不情愿骑自行车把她驮回家去。
婆家上下甚至受不了她在家听戏剧磁带,说反反复复听了头疼,那简直到了人见人厌,处处喊打的地步。
最不可调和的,是她和婆家终因为要孩子的事儿产生了矛盾。她是希望能缓两年再说,但婆家自然希望早要。
于是家里“三从四德”、“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传统思想,成了对她宣传教育的主题。
但更糟糕的是这种情况随着她越受观众,越红得发紫,就越严重。
渐渐的,旁人以她为主的交际方式又刺激到了丈夫大男子主义的自尊心。
为此,丈夫几乎连后台都不愿意进去了,更不愿意跟梨园界的人打交道,满是一种既自卑又自傲的复杂心理。
再往后,哪怕就连她自己为了戏曲和旁人的正常接触,丈夫也要开始反对了。即使她有合理的理由,再耐心解释,反复说明也没有用。
丈夫只是不讲理的要求除了上下班的时间,她不许外出,要是做不到,就是有问题。
让感情彻底岌岌可危的状况出现在1980年9月份之后,大约正是因为婚姻法的更改,允许“感情破裂离婚”这一条。丈夫才会彻底陷入天天担心她会变心的梦魇当中。
于是一次激烈言语交锋下,他第一次动手打了她。从此,吵架动手简直变成了惯例。
而她心如死灰,也就真的有了分手的念头。
只不过,婆家是不肯放过她的。公婆威胁要找剧团领导告状,丈夫宣称要去找杂志社揭露她“忽视家庭”、“忘恩负义”的嘴脸。这让她始终有所顾忌,不敢真的走出最后的一步。
时至今日,反倒是老苏含冤被打一事,才让她彻底下定了离婚的决心。她心知再这样拖下去,被毁的不仅仅是她自己,恐怕还会连累到许多无辜的人。
可就是这个时候,公婆又可怜兮兮地向她表示,只要能不追究儿子伤人的责任,就允许他们离婚。
想想几年来生活在一起的情分,她也真的做不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就这么眼瞅着同床共枕的丈夫坐牢。眼看着白发苍苍的公婆低声下气地哀求不止。
她又能怎么办?她又该怎么办?
这就是做人的难啊。永远让你进退失守,左右为难。
而且这种情况还不仅发生她一个人的身上,十年里,整个社会、整个国家与之类似的情况太多了。
牵涉其中的每个人,又有谁不是无辜的?又有谁是应该承受这一切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