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神奇是凡人难以估量的。
洪衍武做梦也没想到,在“北极熊”看门的李大爷竟然是自家的旧识。而且看那意思,竟然早就跟洪家有过雇佣关系。
于是当天下午的计划就彻底打乱了。
连院门都没进,在李大爷的迫切要求下,洪衍武直接带着他掉头回了洪家。
李大爷还特讲究,沿途非得买了些果子,还跟小贩买了点香椿,算是登门礼物。连洪衍武掏钱都不让,非坚持要尽自己的一份心意。
接下来果不其然,真是老熟人。
当李大爷一进洪家的门,洪禄承和王蕴琳都是刚站起身来就愣住了,他们的表情就跟李大爷看见洪家的院子时表情差不多。
李大爷不免有点伤感地说了一句,“怎么,您们不认识我了?也是,人老了。您们再仔细看看,一别二十多年了……”
可没想到洪禄承虽然有点结结巴巴,却马上就叫出了他的名字。
“怎,怎么不认得?你,你是李福。”
王蕴琳被这么一提醒也认了出来。“是,你是李福。这么多年没见面,我都不敢认了。”
这下李大爷兴奋了,尤为激动地上前一步。
“是我,我来看看您们。东家,太太,您们还叫我‘大福子’就行。您们近些年可好啊?我,我还是给您们磕一个吧……”
说着,老头儿眼睛一冲动就躬身要拜。幸好洪禄承眼明手快,一把给扶住了。
“别,什么磕头,这都什么年代的事儿了?”
王蕴琳也说,“是,咱们现在可不是东伙关系了。以后啊,就当亲戚朋友处。咱还是用‘老李’、‘老洪’这样的称呼吧。”
“不敢不敢……”
“哎呀,老李,你就别客气了。来,快坐下,咱们慢慢聊。瞧你这头发白的,你还比我小两岁呢……”
洪禄承主动拉过人来,跟着面冲站在一边的洪衍武催促上了。
“老三,这么没眼力见儿?还不快给你李大叔沏茶去。”
“哎”,随着洪衍武应了一声,颠儿颠儿去了,李大爷这就变成李大叔了。
这一天,李福和洪禄承、王蕴琳一直聊着过去的事儿,就连晚饭都是在洪家吃的。
他可是头一次吃到王蕴琳亲自下厨做的菜。那真是高兴得满面生光,完全能看出有多么荣幸。
而从旁侧听中,洪衍武也大概其搞清了这位李大叔和洪家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敢情李福是河北饶阳县人,从十四岁起进京找饭辙,就被老乡介绍在“衍美楼”学徒。
他进店的同时,其实也是洪禄承跟着父亲学买卖的时候。
按洪家的规矩,吃饭时是“东伙同桌,别无二致”。由于他们俩吃饭座位挨在了一起,彼此年纪又相差不多,所以他们之间的关系比别人就要亲近一些。
时间一长,洪禄承发现李福特别的勤奋好学,觉得他有灵性。就更爱跟他聊天了。不但鼓励他多学多问,告诉他“艺不压身”的道理。有了闲暇,还会教李福认几个字。
后来李福老家那头,又意外失火烧了房子,父母托人带话给李福让他筹点钱。洪禄承知道学徒是没有收入的,便从自己的月钱里拿出十块钱救济他,解了他家里的一时之难。俩人因此也就有了一份恩义之情。
就这样,等到洪禄承能代父亲处理一些店铺常务的时候,李福也成了“衍美楼”的一名堂倌儿。
再后来,1937年,洪禄承带着妻子“逃反”被迫离京。而这八年之中,李福娶了老家给说的媳妇,还继续在“衍美楼”兢兢业业埋头苦干。
他没忘了洪禄承的叮嘱,不但在内堂外堂的业务上精益求精,还把“茶房”的本事学到了手,逐渐就成了“衍美楼”除了后厨,哪儿都玩儿的转的大拿了。
要知道,老京城有讲儿,庄馆三宝“厨工、跑堂、茶房”,那不是白叫的。
在拉住顾客,留住顾客上,后两样的重要性并不比能做出一手好菜的厨师差多少。
一个能干的跑堂,腿脚麻利,一只手可拿、端三个装满热菜的盘子。眼睛尖、记性好,客人来过一次,第二次就能认识。并具有能将本店菜名和售价倒背如流,靠心算来结账的本事。
而茶房除了为客人上手巾把儿,添茶倒水之外,还得负责制作各式茶点。最重要的是必须了解京城婚丧嫁娶风俗礼节,以便协助来饭庄办婚丧事的客人招待亲友。
因而当年客人专门喜欢把上规模的宴请到某某饭庄举办,除了菜品质量上有要求,实际上更多的还是图得跑堂的周到服务和茶房的懂礼节。
更令人惊讶的是,一旦跑堂的或茶饭干出名气来了,他们要是辞职,就能让饭庄子损失一批吃主儿,而且他再到了哪处庄馆,这些老主顾就能跟到哪儿。
这种忠诚度哪怕今天明星的“铁粉”也做不到,否则明星开的餐馆也不会黄那么多对不对?
这是什么?这就是非常的个人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