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会呢?不应该啊。
这姐姐可是整个福儒里排第一的女秀才啊!不是应该正在京大里埋头苦读呢吗?她还有一年就成为正式的新闻记者了呀?
正在两人犹疑之间,水清一双渺目转过来,也发了洪衍武和陈力泉。
她的反应同样很意外。先是明显的愣了一愣,脸上随后浮现一丝略显难堪的红晕,但很快就大方地笑了起来。还冲他们友好地点了点头。
这下洪衍武和陈力泉再不迟疑,赶紧都凑了过去。
“哟,姐姐,您这是体验生活哪?”洪衍武先开了腔。
“就是啊,您怎么卖上菜了?您现在不该上课呢吗?”陈力泉也跟着问。
却没想到水清的回答简直就像个炸弹,一抛出来立刻把人炸得昏天黑地。
“我……我已经退学了。现在……”跟着她顿了一下,很委婉地说,“……自负盈亏了。”
“啊?这怎么回事?”
“您……您没开玩笑吧?”
洪衍武和陈力泉都不由大惊失色,齐齐叫了一声。
可水清却沉默了,过了老半天才勉强笑了笑。
“我觉得没什么呀,同样是靠劳动吃饭,总比在家吃闲饭要强,并不丢人。退一万步说,什么工作都得有人干,对不对?”
陈力泉因为水清的话尴尬了,一下脸红过耳,赶紧解释。
“清儿姐,您别这么说啊,我……我不是那意思……”
洪衍武却明白水清这是所问非所答,这是刻意在转移重点。不用说了,这里面肯定有事,要不好好的怎么可能退学来卖菜啊?
他想了一想,就很诚恳地说,“看来您是遇见难处了。可您别误会,我们可没探问您**的意思。不瞒您说,我认识‘教育工作组’的人,您要是学校里……”
这番好意,水清当然明白。但她是个好强的人,感动归感动,却还是没说自己的事儿。
“小武、泉子,谢谢你们。但我的事儿,哎……事已至此,怎么都没用了。我只求你们别把我在这儿卖菜的事儿说出去。因为咱们胡同的人还都不知道呢。可我父母都是要脸面的人,我的事儿要露了,他们会感觉没法见人的。不瞒你们说,我现在只能每礼拜天能回家看看孩子。而且还答应家里不会在附近干,可现在农贸市场太少了,只有这儿有位置……”
这句话无疑透露出更多的无奈。而且能看出水清对她自己的事儿早就灰心了。
既如此,洪衍武和陈力泉也就只能答应下来,不好再往下追问了。
但他们又不忍心就这么不管了,俩人互相对视一眼,跟着都拿出了身上所有的钱,大概有八十来块。
这次是陈力泉开口,“姐,这点钱不多,你先拿着吧……”
没想到水清连这个也不接受,坚决推辞。“还不多呢?不行不行……”
洪衍武便帮着劝。“都街里街坊的,我们俩打小又把你当亲姐,你再客气就没意思了。想也知道你缺钱。你现在住哪儿啊?生活上还有困难没有,直说!”
可水清仍旧坚持不受。“真的不用。我现在挺好的,就住永定门那边儿。我舅舅有个小房闲着,正好离批菜的地方特别近。”
跟着她还怕没说服力,又开始用具体数字说话。
“你们看啊,我一天卖六十斤菜,一斤挣五分钱,一个月我就能挣九十块。我爸一个月才挣六十多,我要是每天拉拉晚,没准还能多卖几斤呢。一个月一百块也不是问题,你们真不用替我担心。回头等有空,姐好好请请你们……”
正说到儿,就见远处一个老太太颤颤巍巍地走过来,站住了。水清便住了口,转而专心致志招待起顾客来。
“大妈,您来点儿什么?芹菜、黄瓜、柿子椒、还是韭菜?”
而尽管洪衍武和陈力泉都知道这种老太太最难缠,耽误半个钟头也不见得花得了五毛钱。但人家生意上门,也不好再打岔。都闭了嘴,老老实实站一边待着。
果然,老太太在菜车边站了一会儿,她青筋暴露的手几乎把所有的蔬菜都掐遍了,最后就拿起半斤多的韭菜来。
“这还不错,怎么卖呀?”
“大妈,韭菜是今天早上刚进的。两毛八一斤。”
“嗨,什么菜好坏我一看就知道,我还不知道是不是新鲜货……”
“是,是。那我给您约约吧?”
水清明显还不太适应新的工种,她嘴皮子跟不上趟,一句恭维话没有。不像别的菜贩子,肯定会夸几句有眼力,您会过日子什么的。轻而易举就能让老太太笑颜逐开。
所以她正要接过来的时候,老太太却把菜放下了,又挑剔上了。
“闺女,你这是什么菜呀?两毛八一斤,都快赶上三两肉钱了!以前这也就是几分钱的东西。你别太黑喽,挣钱也得有够哇……”
这话可是让洪衍武和陈力泉听得直皱眉,因为他们是知道卖菜的有多苦。别忘了,他们在菜站干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