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建功也说,“我也随便!”
可紧跟着,他就做了很精辟补充。“其实光有猪肉就行了。我们内蒙回来的,在牧区成年累月啃牛羊肉,就馋猪肉。哪怕猪油抹馒头吃,都是一种莫大的福气……”
这几句,把大师傅一下说乐了。“那我也不能就拿板儿油糊弄你们呀……”
洪衍武也是一笑,索性越俎代庖。很在行地点了“木樨肉”、“溜肉片”、“干炸丸子”、“糖醋里脊”、“红烧排骨”、“酱爆鸡丁”、“清炒虾仁”、“软炸虾仁”八个热菜。
也不管边建功和苏锦越听越惊讶,连说别要多了。路师傅一口应下,一甩大毛巾,叼着烟自去厨房了。
跟着洪衍武给小崔递过去一张“大团结”,又找他要了瓶二锅头,“小崔”也跟着应声去了。
这俩人,都是一副甘受指使的样子。
这又不禁让边建功和苏锦各自感慨不已。
边建功触景生情下,甚至很直白地表达了羡慕。
“小武,你这也太客气了。哎!也是!别看都是临时工,咱们也不一样。听说不但外国银行还了你们家钱,老宅子也退给你们了。还是你小子有福气,根本就不指望临时工那点工资,否则你只能抽破‘北海’,连盒‘香山’都抽不起。就更别提‘友谊’了……”
苏锦听着有点不像话,就拿话拦他。
“没喝你就多了!你活着就为了抽烟,可怜不可怜?”
哪知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虽然苏锦要提拉边建功,可边建功偏要顺坡往下出溜儿。
“可怜又怎么了?只要我每天能来包‘大前门’,和半升散啤,这辈子我都够了……”
正说到这儿,就听后厨“刺啦”一声爆响,跟着传来连续、刺耳的翻炒响动。明显是路师傅已经开始练活儿了。
边建功和苏锦都不禁被这声音吸引了注意力。抬眼一望,后厨里面隐约火光闪动,这情景对他们来说几乎代表着一种像天堂一般的幸福。
不大一会,一盘“酱爆鸡丁”和“溜肉片”先上了桌儿。
洪衍武赶紧拧开酒,一边给几个人倒酒,一边张罗让大伙儿趁热吃。边建功和苏锦就再顾不得别的,一起下筷子猛填乎。
这一气儿,洪衍武和陈力泉谁也没动筷子,但两盘菜眼瞅着各下去一半了。
等到碰了一盅酒。初步解了馋的边建功才又继续说。
“小武,不怕你笑话。我现在确实是有点没出息了。本来还想说以后等我有钱了也回请你的。可实话实说,连这个牛,我现在都不敢吹了……”
“不是哥哥跟你诉苦啊。真是没想到,返城回来的日子和我想的太不一样了。不但是工作,哪儿哪儿都别扭。关键连家里人对我的态度也变了……”
“你就说睡觉吧。那木板床,对我还真不如铺着大毡的土炕睡得自在。不但要脱鞋,枕着棉花一样的枕头,我也不习惯了,就自己垫了衣服。没想到我妈看不顺眼,非要扳我这习惯。说我的衣服脏,脑袋天天枕着衣服睡,要害病的。可我在内蒙不但枕着衣服,脸还冲着羊粪盘儿。都没害过病,这不是瞎掰嘛。我妈还总嫌我身上膻,我被逼得天天去我哥那澡堂子洗澡,可老太太还是能闻出羊膻味儿来,一见我就怂鼻子。这都奇了怪了……”
“还有吃。我太能吃了。一顿饭得相当于我爹妈吃一天的,要是过去探亲假,没人说。可这天长日久的,我们家里哪来的那么多粮票啊?我明白,我爸妈看着我吃心都流血了。我自己只好将饭量自动减半。但饿就是饿啊。人不是铁打的。一顿忍了还行,两顿三顿,肚子受不了啊……”
“另外,我们空旷的地方待惯了。头几天还好,时候一长,就觉着京城太闹腾了。待着憋屈得很,心也发虚。我特别怕去王府井,大栅栏,西单。那么多张脸,那么多双眼睛,黑压压的,老让我想起过去的批斗会!你知道我,嗓门大。要是闷得慌,就免不了爱大声叹气,长吼一声。只是想多吸点氧气。可我爸顶烦我这个,说我是‘制造噪音’,还说如果比赛嗓门,我能稳赢叫驴。我给他沏杯茶,放茶叶稍微多点儿。哎呦,老爷子这通数落我,说我退化成了野人,连茶都不会沏了……”
“其实我心里明白,这就是因为我不走了,不像过去短暂地住那么几天,今后就成了家里的长期拖累。所以能包容的也就包容不了了,谁能不嫌弃啊?亲爹亲妈也一样。要不说呢,就是狗一样地天天看着粥锅我也干。不为别的,就为给家里交个饭钱……”
“至于在社会上,我就更没地位了,完全变成了又穷又土的乡巴佬。我连买东西都不会了,不会同时排好几个队。也不认识那些新玩意,到哪个商店里买东西,都被人当成土老冒儿,人见人嫌。每回乘车也是一样,老被售票员当成外地人,翻来覆去就查我的车票。遇到了几次这种情况后,我再也不想坐车了。好在咱在草原上走惯了,到哪儿去,咱都“亚不盖儿”……”
(注:亚不盖儿,蒙语,意为步行。)
这一番话,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