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像玄武区的菜市口东边就有这么一个信托行的门脸。里面百十平米,几乎全是老式家具。什么老桌子、老椅子、老柜子、老梳妆台。
这些东西,不是“破四旧”时候,主人主动低价处理转让的。就是被当时林立的各个“革命组织”,主动送到信托商店来换取“革命经费”的“被抄物资”。
此外,还有信托公司本身,长期从外埠采购,向机关团体挖潜,从华侨和使馆收购来的处理物品。
当然,在这些售卖的家具里面,一些写字台、大衣柜、双人床什么的也不是没有。
可是这样的“简约类”家具既符合当代人的审美,又节约空间,而且价格实惠,很快就能被顾客们买走。
相对而言,华美大气的老式家具占空间不说,因为大多是硬木的,价格也要高一些。
在当时号召“勤俭节约”的社会大环境下,自然也就被人们视为“华而不实的过时玩意”了。
这样的观点其实特别普遍,就连洪衍争这样有个好师傅的木匠,打心里讲,不也对古典家具不怎么重视么?
所以说,洪衍武来信托行的商店里买家具,那是太合适了。光挑硬木的买就行。那根本就不是捡漏啊,而是堂而皇之的大抄底啊。
就比如说来菜市口信托行买家具的这一天,他带着陈力泉进门的时候,就一个老头儿跟那儿盯着商店呢。
那老头头发半白。坐在那铺了灰布的靠背椅上,抽着自己卷的“大炮”,你不理他,他也不抬眼皮。
再加上那些家具都是胡乱堆放着的,落满了灰尘。一看那架势就知道这里是个冷衙门。
洪衍武转了两圈儿,指着一个两米多长的鸡翅木的供桌就开问了。
“大爷,这玩意多少钱?”
“六十五!”老头慢条斯理,连眼皮都没抬。
洪衍武两分钟后,又指向了一个看似黄花梨的踏床马扎。“这个呢?”
“八块五!”老头语气带上了点不耐烦。
洪衍武跟着跟两个酸枝木的灯挂椅对上了眼儿。“大爷,这一对椅子多少钱?”
老头不由自主看了他好几眼,最终用相当不满的语气回答。“一百一!”
可洪衍武就跟不懂人事似的,话音还没落,竟又指着一套被拆下来的架子床问上了。
“这是一整套吗?缺不缺东西,什么价儿?”
老头儿这下真急了,差点没蹦起来。“嘿,小子,你没事拿我打镲玩儿呢?问东问西的,买不买你?”
洪衍武可是一脸无辜。“买呀,买呀。刚才这几样都想买,就是价格太贵,咱得商量商量……”
老头儿一听倒乐了。“还都想买?年纪不大,口气不小。我也不懵你,你真想要,看见没有……”
这么说着,老头儿就拉开抽屉拿出一个本子来。“公家的进价可都在这上头呢。我大件儿加五块,小件儿加两块卖你怎么样?够便宜的了吧……”
说完,老头悠悠地喝了口茶,拿眼睛只扫耷洪衍武,像是吃准了他买不起。
因为在老头看来,这些玩意现在是没人认了,尽管卖不上价儿去,可加一起也得好几百呢。特别是那架子床,进价就小二百呢。洪衍武和陈力泉他们俩小年轻,既不可能有这个财力,也不可能有这个见识。
洪衍武是来买东西的,当然也没想置气。这么一听马上赔笑,就递过一支烟来。
“大爷,您别这么说啊,我可没气您的意思……您给的价儿好是好。可咱要是真这么办了,那您跟上头可就没法交代了,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洪衍武说得是好话。可架不住信息实在不对称啊。再加上先入为主的成见,这就足够产生歧义理解的了。
没别的,这些话在老头儿听来,那简直就是故意气人,明显叫板啊!
要知道,京城人确有京城人的特色。大多数京城人虽然善于包容,但最烦的就是有谁当面儿充大耍横。
别说这块地界儿随便扔一块砖头就能砸着俩处长,就凭户籍制度给首都人民带来的骄傲感。如今哪怕皇城根下的一个收破烂的,也敢跟你说“爷”如何如何?
对,咱不是领导,可多大的官儿咱也都见过。有什么呀!出了你的衙门口儿,谁尿你啊!
于是本来老头儿都接过烟来了。可这么一听,烟又摔桌子上了。反倒气哼哼马上翻起了账本。
一边翻还一边嘴里念叨。
“小子!你还甭跟我打马虎眼,净捡便宜话儿说,没门儿……告诉你啊,还甭跟我玩儿这个哩个儿楞!你大爷我说话算话,一口吐沫一个钉儿……看着啊,那架子床一百八十三。条案……四十六,一对椅子七十二……马扎四块三,加起来一共……一共三百零五块三,麻利儿的,掏钱吧您呐……”
这下洪衍武也没辙了,只能给陈力泉一个眼色,让泉子在老头儿的催逼声里从怀里掏出了一沓子“大团结”。
嘿,还真要买啊!
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