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情这件事,难就难在寿敬方的身份上了。
由于他根本就连个行医的资格都没有,只是“人民药店”的一个抓药师傅。穆迪根本无法相信他的医术。
在她的眼里,甚至已经先入为主,有一大半把寿敬方当成了迷惑儿子的江湖郎中了。
何况即使事实不是如此,也还有许多其他人情世故方面需要她顾忌。
比如说,这件事要不要告知杨卫帆的五个哥哥姐姐?
他们作为杨耀华的子女是有知情权的。而想必他们知道这件事,也绝不会同意的。
甚至别说他们,恐怕就连杨耀华的秘书韩山那儿,她也解释不通。
其实这件事,如果被人当成笑话那还是好的。要被五个子女说她居心不良,另有所图呢?她又该如何自处?
他们可正巴不得捏着她的把柄,好争夺那两万块补发工资呢!
不,不行!这就是件费力不讨好的事儿!
那么多大医院的名医都没有办法,杨耀华靠一个野郎中获救的几率太小了。而她根本付不起这个责任,更不能落人口实,背这个黑锅。
对,不能冒这个风险!她需要那两万块钱来保证她和儿子的未来……
正是基于这些理由,考虑老半天,穆迪最后反倒是黯然地摇摇头,完全否定了杨卫帆的请求。
可杨卫帆又怎么能理解呢?
他就锲而不舍地继续来恳求母亲,再三保证寿敬方是有真本事的人。还说什么哪怕有一线希望也总要试试。哪怕死马当成活马医,也比束手无策的要强。
穆迪被缠得没有办法了,便不得不跟杨卫帆透露了一点心声。
但正是这些实话,把心理单纯、一腔热血的杨卫帆打击倒了。
他压根没想到母亲也有这么市侩、这么功利的一面。
在他心里,他的母亲是最亲切、最善良的女人。怎么也会为了顾忌这些世俗的东西,就放弃去尝试挽救父亲的性命呢?
震惊加激动,杨卫帆的情绪不免有些失控了。
他口不择言地说,“妈,一直以来,外人和我的哥哥姐姐们,没少诟病您是有所图才会嫁给爸的。但我从不相信,我认为您们是有真感情的,年龄差距不是问题。可今天我真怀疑这一点了。这么说吧,您要哪怕对爸有一点感情,也不能忍心看着他等死。那两万块钱就这么重要吗?给他们不就行了!我……我有钱,我能养活您……”
话到这儿就没法继续了。杨卫帆的脸上立刻挨了响亮的一记耳光。
而他的母亲打了他之后也没好到哪儿去,完全失控地痛哭起来。
生活呀,就是喜欢刻意地去折磨人。
就像这对母子俩,他们都有自己的委屈,都有自己的伤感,也都同样把对方当成自己最亲近、最重要的人。
可是他们却偏偏没法沟通,没法互相理解……
这件事没法再谈了。但就和穆迪固执己见一样,杨卫帆的性情中也有着和他的母亲相同的执拗、任性。
他并没有就此放弃,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后,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
他要私自把寿敬方请到医院的病房给他的父亲诊病,哪怕任何人阻止也没用。不惜一切代价和手段,他也要办成此事。
这倒不是因为他与那几个哥哥姐姐一样,生怕父亲的离世会让他失去生活里现有的一切。
而仅仅是因为杨耀华是他的父亲,他是杨耀华的亲生儿子!
这种天生血缘关系把他和父亲紧紧联系在了一起。他实在不知世界上还有什么关系比这种连接更加重要。
在他看来,既然身为人子,他就必须尽一个儿子的义务。如果不试过所有的办法来挽救父亲的生命,他将会永远于心难安、追悔莫及的!
时间一晃,就到了1978年12月22日。
这一天既是周四,也是冬至,更是杨卫帆计划好的行动之时。
因为每周四的下午一点半之后,他的母亲和那些有空来探视父亲的哥哥、姐姐照例都会在父亲秘书韩山的陪同下,去神经内科的主任办公室,听专家组汇报最新的治疗情况。
只有这一个来小时,他父亲病房里的人最少。他们遭遇的阻力也最少。
于是就在这一天的午后,杨卫帆开着吉普车,把完全被蒙在鼓里的寿敬方和洪衍武送到了“参零幺”医院。
他几乎是掐着一点四十五的时间点,把他们领进了有警卫员守卫的特护病房。
果然,病房里除了昏睡中的杨耀华以外,房间内就只有一个大夫和值班护士。
杨卫帆见状暗自松了口气,便再不耽搁时间,马上请寿敬方开始诊治。
寿敬方倒是不慌不忙,保持着风淡云清的惯常姿态。
他先给杨耀华号了一下脉。然后又翻起病人的眼皮验看来一下,随后他只问了屋里那个大夫和护士一件事,那就是病人现在自己还能吞咽东西不能?
从护士的口中一得到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