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里,除了洪衍武,谁都是第一次接触正式的西餐菜单。
尽管菜单写得相当通俗,以陈力泉和“糖心儿”的文化水平,也没有什么不认识的白字儿。
可毕竟他们知道,中西餐的用餐规矩是不一样的,西餐并不能像中餐那样四冷碟,八个热菜,一盆汤菜的那么招呼。
另外,虽然陈力泉吃过常显璋拿洋白菜做的“红菜汤”,“糖心儿”也喝过师父“阿狗姐”用咖啡豆磨煮的纯正咖啡,俩人都算有过一定“开洋荤”的经历。
可菜单上一些诸如“沙拉”、“干酪”、“黄油”、“沙司”这些东西,在当年确实属于舶来词儿,或难得一见的稀罕物。
对普通人而言,轻易接触不到,在概念上也很容易混淆,他们看了难免都有些犯懵。
所以俩人老半天也没说话,看样子实在是不知该要些什么好,表情都有点无所适从的局促。
洪衍武很快就发现了他们的为难,正想给予一些指引的帮助,可偏偏这个时候,隔壁的桌上倒先有人起哄讥讽起来了。
“怎么着?不会点啊?真土鳖……”
“不会是被价钱吓着了吧?没钱就该回家吃去,炸酱面便宜……”
“我看就像兜里没钱,这地方,哪儿是随便谁都能来的……”
妈的,又是这帮兔崽子!都闲得难受是吧!
就在洪衍武三人愠怒间,这伙儿人的头儿,独占长桌尽头主位的那位“人物”倒是及时喝住了这伙儿人,而且转头就对洪衍武他们示好。
“哥们儿,姐们儿,没事!别发怵,你们要看不明白,我帮你们点也行!要不……干脆你们就过来坐得了,咱们交个朋友……”
可说实话,这小子说的虽然是好话,却照样不招人待见。
因为一是他没憋好屁,那俩贼眼珠子死盯着“糖心儿”,色相外露。另外就是他说话时相当神气活现,充满了自觉高人一等和自诩不入俗流的优越感。
说白了吧,看此人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眉宇俊朗,骨骼清秀,本是英雄气象,只可惜照其性格举止来看,却是生来犯贱,这辈子少不了挨揍的命。
洪衍武他们仨,当然都反感极了,哪儿吃他这一套!
陈力泉和“糖心儿”看他一眼就把头扭回来了,晾他一烧鸡大窝脖。
洪衍武倒是回应了一句,可明显是敷衍,同时也把门儿堵死了。
“谢谢,免了。谁都有头一次,我们还是愿意自己来。”
按理说,洪衍武是很和缓地表示的拒绝,这还留着余地呢,要懂事的主儿应该适可而止。
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给台阶也不下,才是真贱人之本色。
那人不知是横行霸道惯了,没达到目的心有不甘,还是特别要面子,觉着在哥儿们面前一点儿不能丢份。一听这话,竟变了颜色,带着点恼羞成怒又追着质问。
“怎么着,我好心好意,你们不给面儿是吧?”
得,就这一句话,他的同伴们也都跟着鼓噪起来,态度充满了轻蔑和敌意。
好像受到他们头儿的青睐和邀请,洪衍武他们就应该感恩戴德一样。拒绝不但没有道理,而且是一种犯罪。
洪衍武叹了一口气,不得不再次开口。
“好意确实心领。但我真得说,我们不是刘关张,不是七侠五义,不是梁山好汉,也不是斯诺,不是白求恩,不是柯棣华,更没想访孟尝,求柴进,寻找雷锋,我们只想自己花钱,吃顿饭而已。何况你又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脱离了趣味的人,咱们还是这样保持距离的好……”
好,就这一通相声贯口似的绕腾话,对方所有人楞是没听出到底是骂他们还是在夸他们。
不但当场堵了他们的嘴,让他们昏头转向都没了词儿,更逗乐了“糖心儿”。
她忍不住地冲洪衍武暗挑大拇指。
而为避免邻桌的人再就此事纠缠。洪衍武也不再耽搁,挥手就把服务员叫过来了,自顾自开始点菜。
其实“糖心儿”和陈力泉都乐意吃现成的,谁都不介意洪衍武越俎代庖。
于是在两桌人几乎集体关注下,洪衍武轻松自如地念出了一个个菜名。
凉菜他要的是大虾沙拉,冷酸鱼,酸黄瓜。汤菜点了三份儿奶油鸡片蘑菇和一份首都红菜汤。然后又点了缶焖鸡,油焖大虾,奶油烤杂拌,红烩牛肉,煎猪肉里脊串配菜五个热菜。还有六片面包。
就这些菜,那都是顶昂贵的。加在一起一共十八块九毛八。
邻桌那帮小子或许一开始还存着那么点居高临下想看寒酸的心思,可听着听着脸色就不对味儿了,彼此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大概谁都没想到洪衍武这么敢招呼。
当时人们收入少,普通人一天日工资也就一块钱多一点。就是常来这儿的这帮大院儿孩子,平时三四个人来也就是五块钱的标准。
通常情况都是要一份汤大家匀着喝,然后再点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