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说得好,“人小主意大,量浅是非多”,咱们这位洪三爷,自从犯了“红眼儿病”之后,就无时无刻地盘算着今后该怎么办。
对他而言,其实只要养好了身子,出去报仇、恶心陈力泉一把,甚至坏了他的事儿,都不算什么,最大的问题仍然是干完了之后,玉爷追究起来该如何是好。
说白了,这么多年了,他就没在玉爷身上得着过便宜,他就跟孙猴子怕如来佛一样的畏惧玉爷。到时候要是再犯玉爷手里,别说加倍惩罚了,就照这次原样再来上这么一回,他也受不了。
所以近俩月的时间里,他每日冥思苦想的事儿,就是该怎么去应付玉爷,只可惜,他翻肚儿掏肺的,几乎想尽了所有的坏招儿、蔫招儿、损招儿、蘑菇招儿,也没一条,能有把握稳住或者糊弄住玉爷的。
眼瞅着自己身上的伤一日好似一日,离痊愈的日子越来越近,洪衍武完全成了断线的风筝———没着没落了,因为依照玉爷的意思,是一旦等他养好身子,便要带他去古金亭家磕头道歉。
这可是他绝对接受不了的,若他真情愿把面子扔在地上给人家踩,那还何苦受这么一茬死去活来的罪呢!
不行,就跑吧!
洪衍武一上了火,也就不免动了要效仿英国的国号——大不了颠儿的念头,可没想到这么“灵光一闪”,却反倒歪打正着把所有问题都解开了。
可不是嘛,一个“跑”字儿恰恰可以化解所有的难题。他只要一去不回头,玉爷逮不着他,总拿他没招儿了吧!他就不信了,天下这么大,玉爷还能找着他!
洪衍武突然间就全盘想通彻了,敢情这事儿纯属是他走进了一个思想的误区。
过去,他总是为怎么瞒住玉爷、或如何干净地推卸掉责任而发愁。难就难在他自己非常清楚,瞒是根本瞒不住的,出了事儿,想玉爷不找他算账更不可能。
可实际上这却是他想岔了,他忘了自己已经不是过去的自己了,他已经长大了。
玉爷的一身功夫,他敢说已经学会了大半儿,所以凭他现在的身手和胆量,去内蒙骑马打狼、篝火烤羊,去xj吃葡萄、看小妞儿跳抻脖儿舞,都不再只是过去嘴上说说的白日梦了。
而他家里的情况也和过去不同了,他的父亲还被关着,母亲连家里的事儿都忙乎不过来,大哥又结婚了,妹妹也早习惯了他不在身边的生活,恐怕他一年半载的不回去,家里人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适应。
既然洪衍武打定了“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主意,之后的日子,他可以说是烦恼尽去,过得无比舒坦,要用一句后来家喻户晓的广告词来形容,就是“牙好,胃口就好,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cad1();
实际上,这小子还故意做出一些痛改前非的表示,在表面上跟玉爷演戏,只为最大程度让玉爷放心,以方便到时出逃,暗地里呢,他则是肚脐眼里耍幡———心里使劲,偷着摸着开始做些准备。
于是等到他身体彻底养好的时候,他不光晚上去哪儿“刷夜”(黑话,指夜晚在外鬼混,不回家)都想好了,就连粮票和钱也积攒了一些,至少也能保证几天的温饱不成问题。
结果到了11月29日这天,伤筋动骨一百天的日子满了,彻底好利索的洪衍武一大早就恭恭敬敬去和玉爷请安,并以思念亲人为由,提出想要回家探望。
在这种有心算无心的情况下,玉爷根本没任何怀疑,只说让洪衍武早去早回,便轻易地放他脱身而去。
当洪衍武走出玉爷院门的一刻,一种由衷的喜悦情不自禁地涌上他的心头,他意识到自己盼望已久的,真正随心所欲的日子终于开始了。
而这也同样意味着,那些得罪过他的,欺辱过他的人,像过去那么舒坦的日子也将一去不复返了……
就这样,带着“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的执着,洪衍武离开了玉爷家。
可有点儿蹊跷的是,这小子在早点铺饱餐了一顿烧饼就豆泡儿汤后,既没去找赵火炉、蒋八一,也没去找“豁子”,甚至没去找古金亭、古茂生父子的晦气,头一站,他竟然是直奔了玄武体校。
这又是为什么呢?
其实也挺好理解,这就叫“不患寡而患不均”,人一旦犯了心窄的毛病,其他一切都要靠边儿站。
大约在洪衍武看来,“飞上枝头”的泉子,只把他一人留在树下边的痛苦,甚至还要远远大过于那些外人对他的殴打与欺辱,所以去给陈力泉找点麻烦和不自在,也就成了他最着急办的要务。
玄武体校有两个门儿,北门正对着登莱胡同,离摔跤队、举重队、乒乓球这些室内项目较近。南门则开在白广路二条上,从这里进去,直接就是田径队、足球队训练的大型露天体育场。
洪衍武本以为这种正规的体育院校应该守卫森严,不太好蒙混进去,起头还想着该怎么翻墙进去,却不料到了这儿才发现,自己的操心纯属多余,因为南门只是个最简单的铁栅栏门,根本就没传达室,大可以随便出入而无人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