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儿的那一天,不仅陈力泉终身难忘,就连洪衍武也同样记忆深刻。
当天半夜,已经睡下的他因为西瓜吃多了,被尿憋了起来。又因为不愿第二天倒尿盆,他便偷摸跑到院子里去撒尿。
那时人们睡觉都很早,除了几声蟋蟀声以外,四周悄无声息,一片寂静。
只是不知为什么,在他睡眼惺忪地把着小鸡-鸡,对着墙角的黑枣树撒出一泡长长的尿水的时候,却觉得今天这种寂静跟过去的比起来有点奇怪,甚至显得有些恐怖。
果然,还没等到他尿完,骤然间,院外就响起杂乱的脚步声。而与此同时,隔壁邻居家的大黄狗也叫起来。紧接着,他又见一道手电筒光柱在院门缝隙处闪来闪去,然后就有人拍响了玉爷的院门!
要知道,最近他可是刚刚听玉爷说过“鹤年堂半夜惊叩门”的故事(旧京传说之一,菜市口是前朝的刑场,而菜市口斜对过儿有个鹤年堂。因其刀伤药出名。故而每次行完刑,夜里总有手里拎着自己脑袋的“人”拍门买刀伤药,顺带借针线笸箩缝脖子。于是传到后来,到鹤年堂买刀伤药也就成了老京城人一句骂人的隐喻了),所以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子,让他还以为自己也“撞克”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惊得他后脖梗子就是一激灵,结果半泡尿全淋在了他自己的腿上。一时间,他也不知道是该上树好,还是往屋里跑好了。
得亏玉爷早有感应,在院门刚被拍响的时候,他的人已经披着衣服从屋里出来了。这才及时安抚了受了惊吓的洪衍武,没让这小子像只炸了毛儿的猫一样乱窜。
只是另一方面,洪衍武却不知道,其实此刻,玉爷和他一样也是心有惴惴。
因为要是平常的时候,玉爷但凡看见洪衍武敢露着小鸡-鸡站当院儿里撒尿,非得拫嘚(土语,源自满语,数落、责备之意)他几句,再饶一顿篾条不可。可今天玉爷却连搭理都没搭理洪衍武一句,反倒连声应着外面的人,赶紧去打开了院门。这其中的缘故,不外乎玉爷心里很清楚,这时候能有人找到家来,那绝对是出了大事。
玉爷的想法无疑是对的,院门刚一被打开,外面的手电光便一下子照射进院里。不仅刺得洪衍武伸着胳膊挡着光,就连他眯缝起了眼睛。紧接着就听那拍门的人焦急地催促,“是玉爷吧?我找泉子!快!您快叫他起来!”
这人是个大粗嗓门,语气里透着急不可耐。不过玉爷却没失方寸,有些事他必须得先弄清楚。
“找孩子?黑天半夜的,您总得自报家门吧……”
这话绝对有理,粗嗓门一听就赶紧解释,“玉爷,我是煤厂的赵丰年,也是孩子小学的工宣队长,以前和德元来过您这儿。cad1();今儿来不为别的,就刚才,煤厂出了事故,德元……人没了。”
“啊?”
一听这话,玉爷顿时大惊失色,可还没等他从惊愕中反应过来,赵丰年便又开始催上了。
“泉子妈现在在煤厂,还等着我把孩子带去呢,您看……”
“唉!来吧!”
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玉爷已经完全顾不上洪衍武了,他赶紧领着赵丰年进入泉子睡觉的房中。
也就十几秒钟,还站在院里的洪衍武便看见他们睡觉的房里灯亮了。随后又听见陈力泉打着哈欠叫了一声“丰年叔”,接着便是一阵赵丰年着急忙慌的催促,和陈力泉紧着穿衣穿鞋的声音。
说真的,洪衍武年纪太小,平时又只知道傻玩和瞎胡闹。他还不明白“人没了”的真正意义,这会儿他的感受也只是猜测他的陈叔出了什么特殊的状况,泉子妈才会派了赵丰年来接泉子。不过,出于一种情感上的本能,他隐隐约约意识到不会是什么好事,于是他便有些畏缩的不敢进屋,偷偷趴在了屋门的玻璃上向里张望。
可偏偏这时玉爷却一眼瞄见了他,马上带着几分气走出房来,一把就将正打算窥视的他薅进了屋去,随即老爷子又严声呵斥了一声“你也穿上衣服,跟我们一起去!”
得,就这么着,洪衍武也不得不听话,进屋去穿衣了。
其实,对于玉爷也要带洪衍武同去,心里正上火的赵丰年本是不乐意的。因为他只骑着一辆自行车,多带上一老一小,既不方便,也怕耽误工夫。所以他就劝玉爷还是先别去了,不如等明早再说。
可玉爷是个认死理儿的人,他说自己受过陈德元的恩,人既然“走”了,若不去送一送便是无情无义。而洪衍武和陈力泉既是发小,又是师兄弟,并且还是受陈德元的引荐才归于其门下的,无论怎么样也得去给陈德元磕个头。
结果玉爷这话一说,赵丰年也就没词儿了。不过,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等真上了路他才大开眼界。
敢情年纪这么大的玉爷不仅步伐平稳并且还行走如风,老爷子手持手电筒发出的手电光,简直快连成一条线了。那速度不仅不慢于骑着自行车的他,甚至还需要他卖力猛蹬才不至于被玉爷拉在后头。
这下,赵丰年可谓是心悦诚服,同时他心里也暗暗觉得欣慰。他觉